苏夫人随即展颜一笑, 就像之前近乎刀子一样锋利的神情没在脸上出现过,她温声和煦笑道:“只要你们小俩口子好好的,我们做老人的就什么都好。”
说得再是委婉体贴不过。
“是。”常伯樊笑笑,称是。
接下来两人沉默了一段时辰, 安静地看着前方撸着袖子全神贯注描绘的父女俩,不久,常伯樊开了口:“苑娘高兴这些。”
鼻头冒出了汗,也不去擦试。
状元郎自有了女儿, 女儿一岁不到,他就把她抱在膝头坐着,握着她的小手拿着笔手把手教她写字,等到女儿长大点, 他书桌旁的椅子边上就多了一把专门为小女儿订做的小高椅, 随着她的长大, 椅子每年都要换,不变的是父女俩一道书画的样子。
如若可以, 苏夫人真想亲眼看着父女俩父授女承直到老死, 可惜女儿势必要嫁人, 他们两个老的没有办法留她一辈子。
“她静得下心,要是个男子, 就是个能做学问的。”苏夫人心中轻叹了口气,转头与女婿和悦道:“你岳父极爱她这沉静的性子, 就是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 她这性子略沉闷了一些。”
“小婿本身也是个喜欢静的。”岳母娘的话不好搭, 容易失语把自己搭进去。跟岳父那个就是算计你也要磊落的人不同,岳母的话堪称字字藏针,不知哪句话就把人绕进去了,常伯樊状似随口答了岳母的话,站起身,走向了前。
他走到苏苑娘的面前,熟练地从她袖中的夹口拿出手帕,给她擦鼻子上的汗。
苏苑娘被他拦住了眼前没作完的画,有些着急,见他擦汗,忙把脸抬得高高的,让他赶紧擦。
常伯樊擦完退下,也不见她多看他一眼。
苏夫人看着女婿平静地退回来坐下,当着女婿的面责怪地看了女儿的背影一眼,回头朝女婿更是和颜悦色道:“在家里没少这样给你添麻烦罢?”
“没有。”常伯樊笑着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苏夫人拍着胸口,一派“那我就放心了”的样子。
前面两人专心书画,后面坐着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后来苏夫人见女婿滴水不漏,看得出来,防她防得甚紧,也就不出声了。
两个人这才松懈下来,双方皆不由地暗中松了一口气。
这一画,直到夕阳西下父女俩才作罢,苏谶的画的劳作图生动有趣,便连庄稼人手中迎风飞舞的谷穗都让他画得像活了起来,而苏苑娘的则要显得粗糙了不少,只画出了神似而形不至。
苏谶一看,皱眉道:“怎么回事,去年画的形还可以,怎么今年连个样子都不像了?”
“手生了。”苏苑娘乖乖道。
她许多年没画过了,后来爹爹过逝,她除了偶尔写写字,画笔却是不从再提起。
“你不是经常练?”
“没练农图。”
“也是。”苏谶重话说不了两句,就打算饶过女儿:“那以后要多练。”
“爹爹带我练。”
苏谶笑逐言开。
他的儿就是黏他,都出嫁了还死黏着他,非他这个爹爹不可,苏谶真真是喜不自胜,但碍于女婿在场,他清了清喉咙,假意矜持道:“到时候看罢,有空就过来教教你。”
“还请父亲多多过来。”常伯樊连忙道。
苏谶最欣赏他这女婿的,就是这点了,极会看脸色给面子。他也是个不擅装模作样的,得了女婿的话便哈哈大笑,“行了,到时候说。”
苏苑娘看看父亲,又看看常伯樊,有点不太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看着她父亲和常伯樊相处愉悦的样子,也就知道了为何上世的头几个年头里,她爹爹总觉得常伯樊不容易。
她爹爹其实是赏识常伯樊的,那种赏识,不止是岳父对女婿的喜欢,而是前辈对后生的欣赏。
“爹爹,你可是赏识常伯樊?”回去的路上,苏苑娘挨着父母亲,回头见常伯樊和老叔在说着话,她回过头轻声问父亲。
“欸?”苏谶正寻思着女儿画纸中神*韵神似,无奈细节有失的事,乍然听到这句,不解。
“他要不是我夫君,你还赏识他吗?就如前辈对后辈那种的欢喜中意。”苏苑娘一一道。
苏夫人在旁低头朝他们望过来,兴味盎然地听着父女俩说话。
“这……”苏谶抚须,沉吟了方许就道:“这要不是我女婿,还真真是会。”
他挨近女儿,说小秘密一般地跟女儿悄悄声道:“但谁叫他是我女婿,我不挑剔他我挑剔谁去?活该他倒霉。”
“是的。”苏苑娘颔首,没觉得她父亲的话有何不对。
苏夫人听了不忍卒睹,掉头拿帕挡眼,没眼看这打骨子里就神似的父女俩。
外面的人都当她生了个呆女儿,苏老爷还待她如珠似宝地敬着宠着,却不知这呆女儿,才是真正像了他的那个,那个打小就懂事八面玲珑的长子,才是像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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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歇息了片刻,苏谶一挥手,让下人在庄园外的晒谷坪里烧起了两堆柴火,准备在此夜间野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