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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长久以来的违和感此时都得到了解释, 怪不得许多事总是不顺。哪里有什么“偏心”!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桓琚既没有偏袒李淑妃,也不增偏袒凌贤妃,更不会偏向杜皇后,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有一杆秤。任何一个敢于越界的人, 都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打击。
【既然如此, 何苦骗我们?】徐国夫人抬高了下巴,模样高傲而冷漠,【说什么“自家人”,说什么“娘子腼腆,请您多费心”, 都是假的, 骗人的!可怜我们被骗了这么久。】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徐国夫人一旦想明此节, 思路顿时顺畅了起来——杜皇后危险了。皇后这番境地与贤妃的成败无关, 只与皇帝的心意有关。皇帝不想要一个强势的皇后, 杜皇后看起来不强势, 但是徐国夫人自己帮着女儿强势了起来。
【不!我绝不认输, 一定还有办法的, 至少能让皇后缓一口气,想废后,没那么容易。】徐国夫人用心看着女儿的侧颜, 将这张娴静温柔的脸印在了心底。
徐国夫人攥紧了杜皇后的手, 杜皇后一惊, 眼神微有惊惶地看向她:“阿娘?你说什么?”
徐国夫人认真地道:“不要放弃啊。”
说完松开了手,杜皇后反手一捞,拽住了徐国夫人的衣袖:“阿娘!”
徐国夫人坚定地把衣袖扯了回来,对女儿说:“娘知道你听得懂,你明白的,对吧?”
杜皇后泪水涟涟,浑身颤抖着点了一下头,口中念着:“阿娘!阿娘!”
徐国夫人不再看女儿,正一正衣领,摸摸头上的发饰,对程为一道:“走吧。”语气神态像此前无数次让程为一引路一样。杜皇后的手往前抓了抓,只抓到一把空气。程为一心中叹息,对杜皇后微微躬身,示意强壮宦官再次将昭阳殿看管起来。
向徐国夫人问话的是黄赞、纪申、程为一,崔颖去审凌庆,萧礼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纪申开口询问徐国夫人:“夫人,延嘉殿宫人君华指认夫人投毒,是否属实?”徐国夫人逡巡堂上三人,心道,萧礼那个混小子躲得倒快!
萧礼正在两仪殿里陪着桓琚喝茶下棋聊天,萧家父子对徐国夫人是深恶痛绝的。萧司空特意登门提醒,就换来徐国夫人憋了个大招!【再救她我就是猪!】萧礼忿忿地想。
桓琚随口对萧礼说:“你不跟着去看看?”
萧礼心道,有黄赞有崔颖,哪里用得着我?何况,您都下令对凌家那个老妇人用刑了,徐国夫人这里审成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凌贤妃完蛋了,杜皇后又在宫闱之中投毒,就没有死保的必要了。
萧礼低声道:“大约能猜得出来,还看什么呢?”
桓琚毫无感情地笑道:“猜得出来?”
萧礼正色道:“她要是脑子清楚,就会将所有的罪过都自己认了,将皇后娘娘摘出来。如果不清楚,或者全部否认,或者就破口大骂。总脱不了这些,何必再看?没得心烦。”
桓琚下了一子:“她的脑子还有清楚的时候吗?”
萧礼还了一子:“事到如今清楚不清楚也都不重要了,圣人还叫我去受这个累做什么呢?”
“还是有些要紧的。”桓琚心说,招出皇后来,咱们都省事儿了。
萧礼道:“那就等结果好了。”
“是我干的。”徐国夫人痛快地承认了。桓琚给这位正经的岳母保留了体面,既没有下令用刑,也不曾使人围观。
纪申与黄赞沉默地对视一眼,程为一发问了:“夫人是受何人指使?有无同谋?”
徐国夫人冷冷一笑,两道法令纹显得更深,好似要将口鼻从整张脸上割裂了开来。上好的胭脂将老妇人的薄唇染得血红,两抹红色一开一合:“我做事,何须问旁人?”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参与审理此案者都是个中好手,随即明白徐国夫人这么做的目的——保住杜皇后。纪申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黄赞心道,日后还想翻案不成?
程为一身为内官,一向不肯先出头,此时却说:“二位大人,还是禀告圣人吧。”
桓琚、萧礼表兄弟俩一盘棋没下完,徐国夫人的口供来了。口供极短,徐国夫人的供词很明白,她供述:毒杀梁婕妤是因为凌贤妃的挑拨,凌贤妃觊觎后位又故意与梁婕妤亲近,以示与梁氏联手要害皇后,自己被误导了,才做下这样的事情。杜皇后并不知情。
桓琚将供状扔给萧礼:“你说错了,她的脑子只拣回来了一半!这个老东西以为她是谁?她以为她能担得起投毒的责任吗?哼!她杀德妃,分明是为了挟制三郎!”
“杀德妃对皇后有利,但如果因此废后,会对谁有利呢?”萧礼一目十行扫完供状,冷静地放了回去,起身离席,郑重一拜,诚恳地对桓琚说,“如此一来,又要争吵不休了。臣请陛下问行不问心。”
纪申也是这个意思,“皇后可能知道凶杀计划,所以把皇后也给废了吧”这理由听起来太儿戏了。黄赞有心附和桓琚,看了纪申一眼,又不敢说话了。
桓琚一挑眉:“那好吧,既然已经拿到口供了,你们几个一起去,把它送给三郎看看。”
【表兄!不带这样的!】萧礼斜眼瞥桓琚。
桓琚回了他一个白眼:我就这样了,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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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之中,程为一宫廷最熟而黄赞职位最高,萧礼与纪申落在他们两个后面,让他们两个先行。四个人组成了一个方阵,个个绷着脸,谁也不肯先开口说一句“我们对一对词,商量怎么跟太子回话”,一径沉默着到了东宫。
东宫里正有客人。
严中和与他爹尚书严礼一同到东宫来安慰桓嶷。桓嶷死了亲娘,嫡母又有谋杀的嫌疑,整个一件人伦惨案,当然值得人同情。
严礼是少数适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东宫开解桓嶷的人。他与桓嶷的相处也不太多,但是身份合适。严中和听说严礼要去东宫,也吵着要跟着过去:“阿爹,我也去吧!您一个老头子,跟太子这样的年轻人能说到一起去吗?我好歹年纪合适。”
严礼大怒:“带你去出丑吗?”
严中和有他的小算盘,他一直认为袁樵跟梁玉之间有点什么。梁德妃一出事,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姐妹俩一同遇害,严中和亲眼看到袁樵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将手里的笔杆捏裂成了六片。下一刻,袁樵跑出弘文馆,继而被高墙宫门守军拦住了。严中和看着他的孤单的背影,打趣的心都没了。
他们虽在弘文馆,看起来是在宫墙里头,想到后宫、东宫去见一见女眷却是难如登天。严中和好点儿,他是外戚,搜肠刮肚刮出点理由也能沾上边,袁樵就什么也不是了。
严中和心道:怪可怜的,且炼师与湘湘交好,虽作弄我抄书实在也是为了我好,我找个机会打听打听吧。紧接着确切的消息传来,梁玉没有死,但是哑了,然后到东宫静养兼方便问讯。
严中和回到家里,又被妻子央求:“我的身份不适合去东宫,你可以呀,给殿下道个恼,顺便帮我看看叔玉,好不好?”
严中和背负着两份期望,挨了亲爹一顿鞋底,软磨硬泡跟着到了东宫。严礼再三叮嘱:“本是安慰太子,你若是惹了太子不快,还不如不去,明白吗?”严中和指天咒地:“我这次要办砸了,就叫我抄一辈子的书!”
【我信了。】严礼道:“不许嬉皮笑脸,你只管跟着我,不许说傻话。”
严中和拜完了太子,得了赐座,抬头一看大失所望:怎么只有太子一个人?
严礼在跟桓嶷说官样文章,严中和耐着性子听他爹掰扯完,直统统地道:“殿下,臣妻与炼师相熟,赶着让臣来捎句话,探望探望炼师,好叫她安心。”
桓嶷背后的屏风被叩了两下,严礼父子都想:原来她在这里。
桓嶷回头低声问了一句什么,屏风又被叩了一下。桓嶷放大了声音:“那三姨出来吧。”
严礼是头一回正经见到梁玉,只见一个浑身缟素的姑娘,气质颇为沉静,心道:不像是夫人说的那样活泼呀。哦,遭逢大变,也难怪如此。扫过一眼,严礼便不再盯着梁玉看。严中和规规矩矩地跟梁玉见了礼,官样文章地转达了刘湘湘的问候之情。
梁玉欠身一礼,捧墨宦官上来展纸研墨,梁玉提笔写道:有劳费心。
“不劳不费的,”严中和没说两句就扯闲篇,“看到炼师,回去告诉她,她也能放一半儿的心了。”
梁玉点点头,写道:府上可好?
严中和抓紧机会说:“好好,都好的。欠炼师的债我也在抄,这回抄的双份儿,一份交给小先生,一份存着等您清点呢。湘湘说,她先代收了。哎,你们都不告诉我,先前抄的那些都在她手上,天天取笑我的字丑。日子没法过了!”
梁玉莞尔。
严中和叹道:“炼师与小先生都没功夫查我的功课,我一时怪不自在的。小先生家里也有点事……”
他进来的目的还有这一个,把袁樵的消息传给梁玉。人嘛,自己遇到了事的时候亲近的人不出现,指不定得多难过呢,有点消息也是好的。袁樵也不是故意不想来的,是没机会。
“袁家也够倒霉的了,”严中和有一种把任何正经场合变成娱乐地点的纨绔本事,比如在东宫讲故事,“几十年前嫁了个闺女给高阳郡王,惨!”
桓嶷问道:“怎么回事?”
袁家是名门,皇室选妃选到他家。高阳郡王年轻的时候人模狗样,娶老婆娶到了袁氏。高阳王妃与袁樵血缘不算太远,是袁樵未出五服的族中姑母。论年纪,高阳郡王能当他祖父,论辈份却是个姑父。
高阳郡王的嗣子是袁妃所出,嗣王娶妻,又娶的是外祖家的表妹,两代联姻。袁妃死了小三十年了,连嗣王都死了有十年了。高阳郡王因“风流罪过”跑出去十几年,两边关系早就淡了。
嗣王留下一个儿子,是高阳郡王承重孙。这位王孙投胎时眼神有点歪,投中了这么一个祖父,也跟着被卢会“请”进了牢里。嗣王妃寡妇只有这一个儿子,豁出命去也要救他,派了陪嫁的奴婢爬狗洞钻了出来跑回袁家求救。
袁家不能不管这件事。遇到了酷吏,想划清界线都是不可能的。袁樵身为袁家的一份子,也得为这个事操一份心。
桓嶷道:“荒唐!”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严中和不再看梁玉,涎着脸对桓嶷道:“是呢,是够乱的,都怪凌庆!”
梁玉低头想了一阵儿,又写了四个字:事缓则圆。
高阳郡王这样的宗室纨绔遇到酷吏,第一件事就是保全自己,别跟他硬杠,活下来、熬死对方才是最划算的做法。高阳郡王虽然恶心,但是这件事情的重点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他老实窝着蹲大狱,蹲到大家忘了他、蹲到酷吏完蛋,他只要还活着,依旧可以拍拍屁股出来当他的风流郡王,继续祸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