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孟启生夫妇,家里也没有再请过医生来,任凭二人自生自灭。
孟启生被隔离后除了神色憔悴些,几乎没什么异样,看不出有患病的模样。
而阿娣,却是越来越严重。
自从戴利亨离开后,阿娣一直混混沌沌躺在床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胡言乱语,偶尔神智清醒过来,便会找孟启生要水喝,偶尔也会进些饭食,人愈发消瘦。
孟启生一直在想,船失踪的那段时间,阿娣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孟启生想,与那湿蛟,一定有莫大的关联。
在阿娣清醒过来的短短时间里,孟启生会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与她交谈。
阿娣很疑惑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
孟启生并没有将真实情况告诉她,两人被隔离的事情也没有说起。
阿娣的境遇现在已经很糟糕,不能再受到刺激了。
当阿娣问起时,他只是说得了点皮肤病,一两个月就会痊愈。
阿娣一向是很相信孟启生的,便真信了很快就会好起来。
还高兴的拉着孟启生的手断断续续的说,灯会快要到了,现在得要快些好起来,到时候要孟启生带她去看灯会,猜了灯会上最大的那个灯笼上的灯谜,然后将灯笼送给她。
孟启生酸涩的点头,还说等几天病好了,要带她去吃福记的糕点。
在这些谎言中,孟启生竟然开始抱了一些希望,说不定阿娣真的会好起来的呢,说不定那些医生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呢。
他和阿娣才成亲五年不到,他不认为二人的夫妻缘分这么早就到了尽头。
然而,一切的幻想在现实面前终究被无情的击碎。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阿娣身上的病症越来越可怖。
孟启生并没有和阿娣睡在同一张床上,他自己睡在侧间,每晚都会听见阿娣拼命地撕挠自己的身体,咯啦啦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无比的刺耳,第二天就会在阿娣的床上看到一块块碎皮。
就像蛇蜕一样,不同的是,蛇类一年蜕一次皮,而阿娣,是每晚一次,到后来,都不知道她挠下来的,究竟是伤口的痂还是身上的皮。
阿娣的身上一直在生长息肉。口舌之中的肉须越长越多,伸出口腔外,连阿娣的嘴也无法闭合,扭曲的被撑开,口水就这么掺杂着肉屑流出,淌在身上。
鼻腔中同样的也受到了阻塞,后来她每天发出的声音只剩下嘶哑艰难的呼吸声,日日夜夜,不曾间断,令人绝望。
身上的红疹也愈发严重,大片大片的细细密密的芝麻大小的红色肉芽,一层叠一层,越长越多,越长越厚。
阿娣显然也很是痛苦不堪,身上被她自己撕挠得血肉模糊,而血色的伤口中,很快也探出了细细的肉须。似乎是一条条肉虫,令人心悸。
而和阿娣被隔离在一起的孟启生,亲眼目睹了这一过程,由最初的崩溃,大喊大叫,企图喊人来,到最后的麻木,冷漠。
阿娣后来已经不再进食,不知为何,却没有死亡,一直在日复一日的蜕皮,撕挠,一层一层的长出细细密密的肉芽。
孟启生几乎在祈祷,快带走阿娣吧!让一切都结束吧!他整日整日的躺在侧间,不去看阿娣一眼。
他在阿娣的嘶哑呼吸声中,辗转反侧,蓬头垢面,对二叔恨之入骨,对这个家族感到绝望,他诅咒这个家族除了阿娣和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在一日,昏昏沉沉中,孟启生听到外面哀乐阵阵和二叔夸张的哭嚎。
他想,大概是老太爷去世了吧,但没有太大触动,他已经不关注身外的一切事物。
族里人并没有放孟启生出去服孝,仿佛这个嫡长孙和孙媳早已死了一般,孟启生也是无动于衷,仿佛不知情一般。
就这样麻木而看似冷静的这样过了许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或许更久。
二人的饮食一直没断,却也一直没有人来看二人。
一日半夜,在一阵垮塌声中,孟启生被惊醒,很快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才发觉,阿娣嘶哑的呼吸声已经停止,房间里飘荡着异味,安静得诡秘。
孟启生进入内间,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酸臭愈发浓烈。
那张雕花红漆大床竟然塌了,那是孟启生和阿娣成亲时找省城里的工匠花费了数月打造,但此刻竟然像是被虫噬掏空了一般,满地木屑,七零八落。
才使用不到五年,为何这么快便如同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一般?
而阿娣,就那么静静躺在床的废墟上。
整个人已经膨胀了一圈。
头发落光,散落在各个角落,只剩下寥寥几缕粘在脸上。
眼睛已经被两颗紫红色的肉瘤取代,牙齿被口中的烂肉顶到口外,狰狞的外翻。
满身密密麻麻的烂肉,腥气扑鼻,油腻的烂肉上,布满了一道道抓痕。
阿娣,已经由孟启生的妻子,一个双十年华的爱美爱游乐爱装扮的女子,变成一个红色的虫子。
躺在床的废墟上,浑身溃烂,臭水四溢。
再也,看不成她心心念念的灯会。
那个最大的灯笼,也不会送到她的手上。
再也,吃不到孟启生所允诺的福记糕点。
最重要的是,阿娣终于,停止了呼吸,就这么,狰狞着,静静地,躺在那张她曾经最喜爱的床的废墟上。
数日的麻木再一次被潮水般的悲痛代替,孟启生悲嚎一声,终于栽倒在地,不省人事。(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