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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寻趴在床底,听见那人走出去——他的步子是到外间才有声音,仿佛是故意给门外的听,脚边还撞倒不少东西。</p>
吱嘎——</p>
木门打开。卫寻听见男人的说话声,“久等。刚才在躺椅上休息。”</p>
“是吗?”哒哒的声音进来,然后拖长语调,“你怎么不点灯啊……瞧着多黑……”</p>
男人说:“刚醒,还没来得及。我这就开灯。”</p>
他走到边上,按下开关,墙壁上几盏昏黄的灯被点亮,连带着内间。卫寻这才注意到,内外间没有装多余的门。男人的灯开得巧妙,既可以展示整个房子的面貌,又能到达灯下黑的目的。</p>
卫寻看着眼前半垂的床单,正好遮出一片阴影,把光线拦在床前几厘米处。</p>
哒哒的声音似乎在走动,任意翻检着屋内的东西,看完后也不放回原位,肆意扔到地上。</p>
“哦,也没什么特别的嘛……”</p>
小摆件被扫下,咣啷几声滚到内间。拇指大小的玉石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祥云腾纹,本是极其精美的艺术品,现在却因摔落在地,中央处出现裂痕。</p>
那裂痕生生刺着她的心,卫寻没动,她把脖子轻轻转过来,调整好角度,从床单下往上看。</p>
视线中出现一双黑靴子,裤脚利落地扎进鞋里,那双脚的主人沉默地站在外间靠内间的门框处,一言不发。</p>
而另一边……</p>
看见那东西的刹那,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后背猛地蹿上鸡皮疙瘩,激得她头皮发麻。卫寻下意识咬住手背,才能阻止自己即将发出的尖叫声。</p>
一颗心咚咚地跳动,她难以置信地移开视线。</p>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p>
脑海中还不断出现刚才的画面——</p>
半人高的躯体覆盖灰白的毛发,四肢纤细,本该是蹄子的部位,连着属于人类的手脚。尾短、头长角,它慢慢转过身来时,面上是一张拉长的人脸。</p>
那张眼距极宽的脸上,还发着甜腻的声音,“哦……真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得到上头的青眼……”</p>
啪——</p>
又一样东西被扫落。</p>
再次听见这道声音,卫寻只觉得像有无数虫蚁在啃噬着皮肤,令人无比作呕。</p>
视线中,那只人脸鹿身的怪物曲起一根细长的手指,咄咄地敲打地面,“平民的地方果真散发着一股下水沟的味道……”</p>
它说着话,再次绕了一圈屋子,手掌与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p>
没过多久,它散漫地走出门,下达最后的总结。</p>
“检查合格。”</p>
男人毫无波动的开口,“好的。慢走。”</p>
怪物这才不急不缓地离开。</p>
男人自然地关上门,隔了一会儿,大踏步来到床边。他蹲下身,语气和缓地说:“可以出来了。”</p>
一只略颤抖的手伸出来,手背上有鲜红的牙齿印。男人没说话,避开那道伤口,抓住她手腕,将她从床底捞出来。</p>
昏暗的灯光下,卫寻两手撑着地,惊魂未定地平复情绪。男人从外间倒了杯水,递给她,然后席地坐下。</p>
他说:“你伤还没好,切忌大动情绪。”</p>
温热的水从喉间流入,暖意瞬间抵达四肢百骸,卫寻握着杯子,抬眼看向身前的人,说:“谢谢。”</p>
四周毫无遮挡,她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p>
寸头,脸部线条清爽硬朗,他皮肤略苍白,眉目很干净,眼睛清澈温和,像静谧澄澈的湖泊。他的气质很复杂,仿佛是一柄淬炼多年的剑,敛下锋芒,归剑入鞘。</p>
卫寻想开口问他什么,斜刺里却传来另一道声音。</p>
“纪淮!那个极其讨厌的巡卫兵终于走了吧?噢!我真是受够它了,非要捏着嗓子说话!阴阳怪气的!”</p>
卫寻下意识地循声望去。</p>
嵌在墙上的长菱形木格此时打开,阴影里抛出一根细直长绳。</p>
有什么圆溜溜的东西左右扭着蹭到边上,黑色皮毛下伸出两只粉嫩的爪子,三两下蹬住绳子,像一个黑色环扣,一溜烟顺畅地靠绳子滑下。</p>
速度太快,以至于黑亮顺滑的毛发被吹得参差不齐。它伸着小短爪,努力去理脑袋上乱糟糟的毛,一面东倒西歪地转过身。</p>
米粒大小的黑眼珠冷不丁对上卫寻震惊的眼神,它顿时停住不动。</p>
跟那日一样,黑扑扑跟个摆件似的。</p>
卫寻死死抓住身后的床单,惊疑的目光在那只小黑鼠和男人之间来回游移,露出防备的姿态,“它……它刚刚…是在说话……?”</p>
一瞬间,脑海中划过那只人脸鹿身怪物的模样,耳边似乎又响起它甜腻瘆人的嗓音。</p>
许是她脸色太难看,那个被称呼为'纪淮'的男人稍后移,同她拉开距离,将小黑鼠拢入掌中,然后安抚她,“你先冷静下。”</p>
隔开一段距离让卫寻觉得好受些,仿佛凝滞的空气有了泄口,不再那么有压迫感。</p>
她又抿口水,慢慢让自己放松。视线不自主地被对面一人一鼠给吸引过去。</p>
那只小黑鼠背对着她,暗搓搓地转动小脑袋瞅一眼她,再瞅一眼。几次三番后,它像是确定了什么,粉色扇形耳朵精神地竖起,全鼠上下都洋溢着兴奋的小气息。</p>
它踮着脚,冲纪淮说:“哇哦!是她!是她!”</p>
纪淮给了它一个眼神,说:“别打她主意,你有我一个还不够吗?”</p>
小黑鼠两腿一趴,极为人性地坐下来,腰腹间堆出几圈肥肉,磨磨蹭蹭地揪着斜挎在身上的布带子——它还背了个小布包,但那布包实在太小了,也就核桃那般大。</p>
它蔫哒哒地拉长声音,“好——叭——”</p>
任是谁都能看出它的不情不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