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士卒得知一个时辰便会起程,哪还不趁机休息,故而此刻军营之内死气沉沉,只余鼾声一片,火光点点。
杨飞随南宫燕来到粮车之旁,那负责守车的两名士卒正倚着木柱打瞌睡,杨飞重重哼了一声,他们方始醒转,直吓得魂飞魄消,连忙跪伏在地,忙不迭磕头道:“杨大人,小的……”
杨飞道:“本官来瞧瞧粮草情形,你们看牢点,别再偷懒了!”
那两名士卒连声道:“是,是,小人遵命。”立时精神百倍,打开护拦,让杨飞同南宫燕行入。
杨飞来到南宫燕所说粮车之旁,举起火把一照,上面果有朱笔画的三个圆圈,他假作查看,却在旁边轻声唤道:“丁兄,丁兄,是我,杨飞,听到的话应上一声。”
可喊了半晌,无人回应,杨飞瞧着南宫燕,低语道:“你没看错吧!”
南宫燕道:“当然没有,青青姐说的就是这辆。”
“可为何无人答应?难道死了?”杨飞心中冷笑,死了倒好,一了百了。
南宫燕道:“你少兴灾乐祸了,你要把丁大哥弄死了,青青姐还不找你拼命。”
杨飞道:“那可不是我弄死的,而是他自己短命。”可说归说,即便丁文松真的一命呜呼,也要将他的尸首搬下,免得夜长梦多。
二人用力掀开上面堆积粮草,别说丁文松的影子,连只苍蝇老鼠亦无,南宫燕奇道:“青青姐说的明明是此处,为何……”她心中激动,说得大声了些。
杨飞连忙捂住她的香唇,噤声道:“小心让人听见。”
南宫燕点点头,低声道:“人家知道了!放开我,咱们回去吧!”
杨飞暗忖丁文松必是仗着武功在途中偷偷下车,摆明不信任他,不过如此一来也不错,少了个大麻烦,他也不道破,掩好痕迹,领着南宫燕回了帅帐。
丁文松既已离去,杨飞少了一桩心事,心中大安,稍事休息,便即拔营起程。
数千军士持在火把连夜行军,连绵里许,远远瞧去,宛若一条长长的火龙,颇为壮观。
杨飞勒缰前行,来到大军前面,对方中翔道:“方大人,前面可有何异常?”
方中翔瞥了与他形影不离的南宫燕一眼,方道:“启禀大人,据探子回报,前面并无异常!”
杨飞放下心来,又问道:“咱们离代县还有多远?”
方中翔道:“还有百里许!”
“是吗?”杨飞心中暗叹,照此行程,看来今晚是睡不成了,他道了一声“方大人多多注意”,正欲返回中军,忽闻方中翔道:“梅大人,下官还有一事相商?”
“相商?”杨飞心中疑惑,须知二人此刻乃上下属关系,在军伍之中最是看重尊卑,方中翔此言实在大大不妥,不过他为人随和,并不在意,微笑道:“方大人有何要事?”
方中翔瞧瞧四周,皱眉道:“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杨飞心中微惊道:“有话不能在这裏说吗?”
方中翔低声道:“梅大人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可让第三人听到。”
杨飞对这喜欢自作主张的家伙好感尽失,冷哼道:“本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可让人听到。”他虽出此言,心中却有些发虚,难道自己真的被方中翔抓到什么把柄,杨飞沉吟半晌,方道:“你随我来。”又对南宫燕道:“燕飞,你在此稍待,本官去去就回!”不待南宫燕回答,便即一声大喝,驭马向前狂驰而去。
“杨……”南宫燕“杨”字出口,方知不妥,急急改口道:“梅大人,快去快回。”
杨飞胯|下黄膘马极是神骏,方中翔驰马追了半盏茶功夫,方在十余裡外追上缓马而行的杨飞。
杨飞见左下已是无人,轻哼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方中翔轻笑道:“先前梅大人去堆放粮草之处,不知所为何事?”
杨飞心中一凛:这家伙怎么知道他去了堆放粮草之处,难道有何图谋,他心中如此思量,面上未现异色道:“本官督运粮草,当然要检查粮草可有短失。”
方中翔嘿嘿冷笑道:“只怕不是吧!”
方中翔语气不善,殊无恭敬之意,杨飞心中大骂,冷冷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方中翔道:“梅大人可曾闻得丁文松此人?”
杨飞心中暗惊,若无其事道:“前晚梁有德被刺身亡,便是此人所为,本官亲眼目睹,这两日太原城弄得满城风雨,说起来也是因为此人!”顿了一顿,反问道:“难道方兄知道贼人下落?”他心中雪亮:这家伙必是查得粮车之中藏得有人。
方中翔道:“梅大人是胡知故问吗?”
杨飞道:“方兄此言何意?小弟真的不大明白!”
“梅大人就不要装了!”方中翔一脸嘲讽道:“一出太原城,我便将丁文松藏在密处养伤!”
杨飞暗道糟糕,佯吃吃惊,倒打一靶道:“方大人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甘心与贼人为伍,不怕本官告发么?”
方中翔冷笑道:“恐怕要告的是下官吧?”顿了一顿,又道:“若非方某相助,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怎能将朝廷重犯藏在粮车之中安然离城?”
“青青?”杨飞怔了半晌,也不再与方中翔兜圈子,沉声道:“你到底意欲何为?”这么老大一个把柄被方中翔抓在手中,想来他的下场可真是悲惨之极。
方中翔却是不答,反笑道:“下官与梅大人已在祈州同处过患难,却未共享过艳福,下官一向对青青姑娘仰慕得很,不知梅大人可愿分下官一杯羹?”
这不是明摆着让他戴绿帽子吗?杨飞闻言心中大怒,哪还装得下去,冷冷道:“我以前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原来只是个衣冠禽兽。”
“梅大人教训得是。”方中翔讥讽道:“下官以前就是太正经了,才会错失许多机会,哪似梅大人享尽齐人之福,连带兵出征身边也少不了美人。”
“你……”杨飞右手扬起,真恨不能将此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方中翔夷然不惧道:“与梅大人形影不离的那名亲兵不就是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吗?”
杨飞心中暗骂,反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方中翔笑道:“下官已经说过了,梅大人没听清楚吗?”
杨飞叹道:“你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算我肯,青青必定不肯。”他眼下只能将事情都推到姚柳青身上,反正到时空口无凭,死无对证。
方中翔道:“那姓丁的不是她心上人吗?姓丁的落在下官手中,只怕由不得她不肯。”
杨飞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便与方中翔一比比,当真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由怒道:“姓方的,你好卑鄙!”
方中翔哈哈笑道:“这些还是跟梅大人学的,梅大人怀拥美人,独享他人之功,平步青云,若非用了些卑鄙的法子,怎能如此?”顿了一顿,又道:“下官从军五载,一向兢兢业业,累积战功,方缀升至千户之职,哪似梅大人,只因认了个当官的假岳父,便可在短短数日之内,倒成了下官的上司了。”
杨飞沉声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方中翔道:“梅大人自以为行事天衣无缝,须不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下官将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梅大人可知这些事情传扬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杨飞心念电转:最下策便是应允方中翔,不过就是姚柳青首肯,自己也难道任凭这顶花花绿绿的帽子戴上头来,何况以后还要受这家伙的肘制,中策便是就地将方中翔灭口,不过这法子最笨,麻烦也最多,先不说自己打不打得过方中翔,便是如何塞住后面三千军士之口,已是伤透脑筋,上策是稳住方中翔,再设法救出丁文松,让他没了证据,到时再寻了借口神不知鬼不觉做掉他。
方中翔见他不语,还道他不知厉害,又道:“大人所犯皆是灭门大罪,姚大人权势虽大,亦难逃干系。”
“方兄所言即是!”杨飞换过一副笑脸道:“方兄手段高明,小弟佩服之至。”
方中翔揖手道:“梅大人过奖了,下官所请之事,不知梅大人意下如何?”
杨飞道:“你也知道,小弟别的缺点没有,就是怕死,只要方兄不要了小弟这条小命,一切都好商量。”
方中翔倒未想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有些半信半疑道:“梅大人不会是想耍手段吧,你真的肯让青青姑娘跟我……”
杨飞嘿嘿笑道:“小弟的死穴被方兄抓住,想耍手段也玩不出来,何况俗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可以换,手足不能断,小弟与方兄兄弟一场,别说区区一个姚柳青,便是别的女子,小弟眉头决不皱上一下。”
方中翔笑道:“梅大人此言不知是真是假?”
杨飞信誓旦旦道:“梅某对天发誓,若然有假,教梅云飞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心中却想反正老子本来也不叫梅云飞,应誓也应不到老子身上。
方中翔盯了他半晌,瞧得杨飞心中发毛,过了半晌又道:“下官还有一事相禀,不知梅大人想不想听。”
杨飞心中早操遍他十八代祖宗,面上仍和颜悦色道:“方兄有事尽管道来,小弟言听计从。”
方中翔暗露得色,含笑道:“据探子回报,有一队鞑靼兵马潜入国境,不知所踪,不晓得是不是为了偷袭我们?”
杨飞大吃一惊,怒道:“你不早说?”
方中翔脸色一沉道:“下官失职,望大人责罚。”
杨飞不想与他翻脸,和色道:“此行若是发生意外,咱们便会人头不保,别说什么以后升官发财了,方兄不会不知此节吧?”
方中翔道:“这个下官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让梅大人连夜行军了。”
杨飞大拍马屁道:“原来方兄早有安排,倒是小弟多虑了,小弟早知方兄不会如此冒失,不知方兄还有何妙计?”
方中翔道:“下官……”他语声刚起,后面喊杀声忽起,杨飞大惊道:“莫不是敌人偷袭?”
方中翔勒马回首望去,二人骑马狂驰,离大军颇远,黑夜之中,瞧不大真切,他望了半晌,瞧不出个所以然,正欲说话,却见身畔杨飞已不知所踪,大惊之下高声道:“梅大人,你在哪里?”
杨飞趁机隐在密处,便是意欲杀他,哪会答语。
方中翔喊了几声,找不到杨飞,只好掉转马头,向后回驰。
杨飞自黑暗中缓缓行出,心中冷笑,看这家伙如何发号施令,自己伺机再作计较。
驰出数里,方中翔回到军中,却见军容整齐,毫无异状,心中大奇。
南宫燕见了方中翔,却未见到杨飞,奇道:“敢问方大人,梅大人何在?”
方中翔道:“军情紧急,梅大人放不下心,一人在前探查敌情,命本官代行其职。”
南宫燕生恐杨飞有失,芳心一急,自告奋勇道:“小的前去瞧瞧。”言罢,也不待方中翔应允,一挥马鞭,便即驭马奔去,眨眼消失在夜幕之中。
齐千户自后军急急驰来,只见方中翔,不见杨飞,亦感愕然道:“梅大人呢?”
方中翔将谎言又说了一遍方道:“齐大人有何要事禀告。”
齐千户心中稍感不悦,暗道本官与你同居千户之职,自该平起平做,何来禀告之说。他也不明说,正色道:“方才有一小队人马与我军遭遇,已被本官击溃。”
方中翔问道:“齐大人可知是些什么人?有多少人?”
方中翔语气不善,齐千户虽感不快,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约有两旗之数,俱是黑衣蒙面,大概是武林之人,个个武功不弱,激战之下,竟无一人失手被擒。”
方中翔叹道:“真是可惜!”
齐千户附和道:“是啊,真是可惜。”他瞧不起杨飞这个名虚其实的大帅,更瞧不起方中翔这个狐假虎威之人。
南宫燕驭马狂奔,奔出十余里,仍不见杨飞的踪影,不觉焦燥起来,一路大喊:“杨飞,杨飞!”
忽然一道黑影掠至,将南宫燕拉离马背,抱到怀中,南宫燕挣扎几下,却闻杨飞坏坏的声音笑道:“小燕子,叫这么大声,不怕被人听见么?”
南宫燕乖乖躺在他怀中娇声道:“你又在弄什么玄虚?好好的大帅不当,在这做小贼么?”
杨飞苦笑道:“不是我弄什么玄虚,而是那姓方的知道我私藏丁文松之事,以此要胁,我干脆来一招金蝉脱壳,看那姓丁的能拿我怎么样?”
南宫燕惊道:“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们以后怎么办?”
杨飞道:“你老公我故弄玄虚就是要让那姓方的搞不清状况,行差踏错,咱们隐在暗处,看他准备搞什么鬼?”
南宫燕闻得杨飞自称“老公”,娇媚的横了他一眼,正欲说话,杨飞忽道:“前面有人过来,人数不少,咱们藏起来。”
二人牵过马儿,匆匆藏好,偷眼瞧去,却见一队数百人的黑衣蒙面人驰马南奔,那些马首尽数蒙上布套,难怪不闻马嘶之声,然而数百匹马疾奔之间,竟无多大马蹄落地之声,想来显是缠了布匹之类。
南宫燕奇道:“这些人鬼鬼遂遂的,是些什么人?”
杨飞叹道:“还会是什么人?当然是敌人。”
南中燕大惊道:“那咱们还不快回去通知大军准备。”
杨飞一把拉住她道:“切莫惊慌,先看那姓方的如何应付。”
这队人马行过之后,过了半盏功夫,又行过一队,这次人数更多,约有千余之数,个个身负强弓,虽未蒙面,但在黑夜之中,也看不大真切。
此队人马并不南行,而是四下散开,匿入四周,幸好杨飞二人藏身之处颇为隐密,并未让其查觉。
此时远方喊杀声渐起,徐徐逼近,显是先前那队黑衣人已与大军冲杀起来,却是一击即退,将敌人引进设好的圈套之中。
杨飞见火光愈近,心中大骂方中翔蠢才,这么一个请君入瓮之计都看不出。
南宫燕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咱们不管他们了么?”
南宫燕吹气如兰,杨飞被她撩得心痒痒的,强捺性子低语道:“静观其变。”
一人持矛领军追来,正是不可一世的方中翔,敌弱他强,连败数里,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还管什么阴谋鬼计。
杨飞虽盼他被敌人杀死,倒也知道此时不是公报私仇之时,他心中不忿,搂着南宫燕腰肢轻声道:“咱们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