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支断魂针直直没入幸小月体内,她娇躯一震,脸上涌起一股黑气,轻轻道了声“公子,对不起!”直挺挺倒在地上,美目兀自瞪得老大,当真死不瞪目。
杨飞亦是惨叫一声,幸小月拼死为他挡了七针,最后一针拐了个弯,透入他的胸口。
唐芸趁机脱身,不知何时,八支银针又回到她手中,每支上面带着黑褐色的血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望着幸小月的尸首,目中闪过一丝悔意。
一股麻意缓缓自胸口扩散开来,杨飞咯了两口淤血,陡然瞧见当场丧命的幸小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小月!”
“姐姐!”几乎同时,不远传来一个大叫,一个矮小的身影奋不顾身,从院落西南角落奔出,正是幸小月失散已久的弟弟幸小龙。
原来幸小龙便被关在附近,想来是那看守之人见幸小月已死,放松了警惕,让他冲出。
“她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杀她?”杨飞缓缓站起,瞪着唐芸,冷冽的眼神令唐芸芳心一滞。
唐芸不自觉后退两步,辩解道:“是她心甘情愿为你挡针,否则现在躺下的该是你才对。”心想断魂见血封喉,此人中了一针,为何不倒?
杨飞身形一晃,忽然平空出现在唐芸跟前,大声暴喝,掌势如山而发,唐芸避无可避,与他对了一掌。
“啊”唐芸一声惨叫,连退七步,每退一步,口中便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杨飞内力之浑厚,当今武林,后起一辈,数者廖廖,唐芸只是暗器厉害,要论到真功夫,只怕差了老大一截,她与杨飞对掌,比拼内力,岂非自找苦吃。
“走”杨飞趁机拉起伏在幸小月尸首前,痛哭流涕的幸小龙,一连数掌,震开围在四周的唐门中人,脱出重围。
唐芸受制,幸小月身死到杨飞携幸小龙脱身,一切言之虽长,却不过数息之间,那些唐门中人猝不及防,被杨飞冲出,方才如梦初醒,稀稀疏疏发了几颗铁蒺藜,梅花镖之类的暗器,待及追去,杨飞二人早已无影无踪。
杨飞在长安长大,对地形自是极为熟悉,逛了两圈,便甩去追兵。
二人藏在一处黑巷,看着一个个黑衣人自巷口掠过,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终于黑影渐稀,二人松了口气,忽闻不远有人低声道:“六小姐,属下等搜遍方圆三里,都没发现那小子!”
又闻唐芸那中气不足的声音道:“他先是喝了下有蚀功散的元宵,又中了我那断魂针上的剧毒,难以逃远,定在左近,你们仔细再搜。”
蚀功散?光听名字,已知厉害!杨飞暗暗运功,丹田真气果然一点一点正在缓缓消失,只是他本身内力太过浑厚,一时不察而已。
他心中暗暗自嘲:自己中此奇毒,还懵然不知,要敌人言后方知。
杨飞忍不住探首瞧去,只见那名黑衣人离去之后,唐芸俯身吐了几口淤血,倦缩下来,那弱不经风的样子,令人几难相信她便是号令众多壮汉的首领。
杨飞距她不过十丈之遥,若是趁其不备,一个箭步便可冲出将她制住,夺取解药。
而幸小龙更是脸色涨红,双拳紧握,怒恨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唐芸,若非杨飞没有表示,他早就拼上小命,冲出为姐姐报仇了。
杨飞心中天人交战,不知是否搏上一搏,忽闻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只好又缩了回来。
脚步声移近,突闻唐芸有些惊讶的声音道:“九哥,你怎么来啦?”
沉默片刻,一个男子声音传入杨飞耳中:“他逃了吗?”
唐芸嗯了一声道:“他中了毒,逃不远的。”
杨飞如闻惊天霹雳,那声音他熟得不能再熟,来人正是与他朝夕相处,生活了八年的表兄付俊,杨飞心慌意乱,暗忖付俊与唐芸是什么劳什子兄妹,莫非付无忌与唐门不仅仅是勾结在一起,而且压根是唐门中人,只是为投振威镖局,改名换姓而已。
付俊双手还提着两盏灯笼,正是先前答应为白玉霜买的花灯。他将灯搁在一处台阶,搀起唐芸,柔声道:“十一妹,这裏由为兄看着,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唐芸道:“可是这次行动由我全权负责,七叔答应过决不插手。”
付俊道:“事急从权,你在长安受了重伤,若是有个闪失,我爹如何对大伯交待?”
七叔?付无忌果是唐门中人,还是唐芸的七叔?杨飞再次猜中,哪里高兴得起来?
唐芸犹豫半晌,自囊中取了一块令符,递给付俊道:“那家伙奸诈无比,最会偷袭暗算,九哥须得小心提防。”
付俊应道:“为兄与他自小一起,他有什么花招,怎能逃出为兄法眼?”
八年的兄弟之情换来如此评语,杨飞心若滴血,痛苦不堪。
唐芸点了点头,终于步履蹒跚的渐渐远去。
寒风吹过,台阶上的花灯摇摇晃晃地挣扎了两下,终于翻滚下来,化成两团火光,霎刻之间,灰飞烟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付俊柔和的声音低唤道:“飞扬,我知你就在附近,快出来吧,唐芸已经走远,我不会害你的。”
你不会害我!杨飞心中一热,几欲冲出与付俊重述兄弟之情。
“飞扬,飞扬!”付俊又唤了两声。
一股淤血冲口而出,幸好杨飞见机极快,强自捂紧,方才没有咳出声来,忍了半天,伸手抹了抹鼻端的热流,瞧了一眼,掌心尽是黑色的鲜血。
他只觉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已不听使唤,双腿一软,无力的缓缓软倒在地。
“我要死了!”杨飞转过这个念头时,眼前是幸小龙焦急惊呼的面容,脑中一沉,昏厥过去。
“大哥,你怎么啦?大哥,你醒醒啊!”幸小龙终究是个半大孩子,见此情形,惊慌失措,略带哭腔的声音忍不住大叫出来。
付俊循声掠来,见杨飞倒在地上,肤色如墨,七窍流血,惊道:“他怎么啦?”
幸小龙拦在杨飞面前,恶狠狠道:“你这个坏蛋,不许伤害我大哥。”
付俊苦笑道:“他也是我的兄弟,我怎会害他?小兄弟快让开,他中了剧毒,再不救治,恐怕性命难保。”
幸小龙狠狠盯着他道:“刚才你和那杀死我姐姐的坏女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
付俊见事情紧急,无暇多说,伸指戳去,幸小龙勉强一挡,应指而倒。他匆匆自怀中取了一个小瓷瓶,倒了两粒红色的丹药,撬开杨飞大嘴,塞了进去。
忽然,付俊身形一闪,掠到巷外,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
不久,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讶然道:“原来是九公子,为何不见十一小姐?”
“她方才受伤不轻,已回去疗伤去了!”付俊手执方才唐芸留下的令符,在那黑衣人眼前一晃,淡淡道:“接下来你们受命于我,由我指挥。”
那黑衣人恭恭敬敬道:“是,公子。”
付俊问道:“找到了吗?”
黑衣人道:“这裏地形复杂,咱们人手不够,实在……”
付俊怒道:“那还不快去找!”
“是,公子!”那黑衣人唯唯应诺,揖手告退,刚刚走了两步,又闻付俊喝道:“且慢!”他只好回头,诚惶诚恐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付俊沉吟道:“既然这么长时间还未找到,那敌人定已逃远,你们扩大范围,继续搜索,若是有何蛛丝马迹,回来报我。”
黑衣人应了一声,飞掠而去。
付俊四处查探了一番,确定附近无人,方才负起杨飞,解开幸小龙的穴道,低声对他道:“随我一起。”
幸小龙方才听他之言,倒也信了他几分,犹豫半晌,随他前行。
有付俊出面应对,他们一路疾奔,终于有惊无险回到幸小月住的那间民宅。
宅内寂静,许是所有人都去寻找杨飞踪迹,裏面空无一人,幸小月的尸首仍躺在那里,幸小龙甫入院中,便忍不住扑了上去,号啕大哭起来。
付俊低喝道:“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他虽与幸小月不熟,见得此景,甚是伤感。
幸小龙止住哭声,用力抹了把泪水,迷惑地道:“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付俊苦笑道:“何谓好人?何谓坏人?坏人会做好事,好人亦会种恶果,为善为恶,不过一念之间。”见幸小龙一脸茫然,才想起他只是一个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
“死者已矣,咱们还得救没有死的人,对不对?”付俊丢下这两句,匆匆进屋,将背上的杨飞小心翼翼放到榻上,又取了两粒丹药,喂杨飞服下,搭着脉门,运功助他驱毒。
他身为唐门中人,当然有唐门的独家解药,只是这解药对唐芸那断魂针毒有无效果,尚是不得而知。
幸好杨飞屎运极佳,过了片刻,咯了几口淤血,原本乌漆抹黑的老脸终于渐渐转白,微弱的呼吸也急骤起来,显是解药见效。
一直在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幸小龙喜道:“杨大哥他好了吗?”
付俊摇头道:“断魂针上的毒是祛了,但他体内还有一种毒,名为蚀功散,我没有解药,亦无能为力。”
幸小龙急道:“那可怎么办?”
付俊道:“这种毒对身体虽有损伤,一时半会却要不了命,你们逃出险境,寻找名医为他医治,定能根除。”
幸小龙道:“可杨大哥这个样子,外面那些坏人都在寻他,我们如何逃出长安?”
付俊道:“我自会安排好一切,你……”忽然一声大喝:“什么人?”身形一晃,出现在门外。
不知何时,他的轻功变得如此之高,若是杨飞瞧见,恐难置信。
院门大开,白玉霜呆呆盯着幸小月的尸首,俏脸苍白,悲恸不已,她身着劲装,手持长剑,英姿飒爽,一副行走江湖的女侠装束。
二人陡见对方,皆是大惊,异口同声问:“你怎会在此?”
白玉霜道:“小月是你杀的吗?”
付俊不答反问道:“你认为是我杀的吗?”
白玉霜道:“此地别无他人,除了你还会是谁?”
付俊脸色急骤变幻,默然片刻,沉声问道:“你要离我而去吗?”
“是的!”白玉霜强抑夺眶而出的珠泪,顾左右而言他道:“飞扬呢,你是不是将他也……”
付俊冷冷打断道:“幸小月不是我杀的,飞扬是我兄弟,我更不会伤害他。”
白玉霜追问道:“那他人呢?”
“你就如此关心他?”付俊脸色苍白道:“原来方才杨飞真的去过你房中。”见白玉霜默语不语,往屋内指了一指,颓然道:“就在裏面。”
白玉霜心忧杨飞,闻言急忙冲入屋内,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令付俊一阵心碎。
幸小龙警惕的守在杨飞床前,将白玉霜拦在身前道:“你是谁?”
白玉霜见他双目红肿,显然刚刚曾经大哭,眉目之间,与幸小月有些相似,算算年龄,立时猜出他的身份,问道:“你是幸小龙,对不对?”
幸小龙疑惑道:“我是幸小龙,不过我以前好象没有见过你。”
白玉霜道:“我是你姐姐的朋友白玉霜。”
“你是白姐姐?”幸小龙大叫一声,又惊又喜道:“我听姐姐提过你,你和杨大哥一样,都是好人。”扑入白玉霜怀中,哽咽道:“白姐姐,我姐姐她被坏人害死了。”
白玉霜柔声道:“你姐姐的大仇我们一定会报的,你是个乖孩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先让我看看你杨大哥的伤势如何了,好吗?”
“嗯”幸小龙向后退开,瞧着白玉霜,想起男女有别,小脸窘得通红。
白玉霜细细察看杨飞情形,她在镖局之时常为一干练功受伤的师兄弟们包扎伤口,长而久之,倒也略通医道。
幸小龙站在她身后,等她诊治完毕,问道:“白姐姐,杨大哥的伤势怎么样啦?”
白玉霜道:“他好象中了毒。”小伤不病她还能应付,疗毒非她所能为之。
幸小龙小声道:“外面的那个人说杨大哥中了两种毒,一种毒他给解了,另外还有一种毒他无能为力,不过那种毒一时还要不了杨大哥的命。”
白玉霜噢了一声,呆呆望向门外。
幸小龙忍不住低声问道:“白姐姐,外面那个人你认识吗?”
白玉霜犹豫半晌,如实相告道:“他是你杨大哥的表兄,也是我以前的未婚夫。”
幸小龙松了口气道:“原来那位大哥是个好人,我刚刚见他和杀了我姐姐的坏女人在一起,还以为他也是坏人呢。”
白玉霜脸色一变道:“他和杀死你姐姐的坏女人在一起?”
“不错!”答话的是一直在外面的付俊,他缓缓行来,脸色愈加阴沈,笑容苦涩无比:“我已经成了以前的吗?”
白玉霜冷冷道:“你不是自诩有很多女人吗?如此你岂非少了很多顾忌?”
付俊道:“那只是我瞎吹,我只有你一个,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决计不会胡说八道。”
白玉霜垂下头去,轻轻道:“所有事飞扬都跟我说了,你父亲杀了我爹,此仇不共戴天,我们以后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你说什么?”付俊如中雷殛,呆立良久,痛苦的抱着头,大声道:“这不可能,我爹怎么可能杀了你爹?”
白玉霜道:“你不要惺惺作态,假装不知,其实你们父子俩是一丘之貉,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你父亲那老匹夫为了图谋那柄蝉翼剑,不但杀了我爹,还栽赃在飞扬身上,要不是飞扬命大,回来报讯,我说不得会被你们蒙骗一辈子。”
付俊连连摇头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飞扬肯定在骗你。”
白玉霜道:“飞扬骗我?哼,你爹是不是让你找我要一样东西?”
付俊怔怔道:“他是说过,可我从来没有想过……”
白玉霜取上背负长剑,一掀剑柄的机括,裏面的蝉翼剑铮的一声弹了出来,她冷然道:“这就是你爹要的东西蝉翼剑,其实此剑有子母两柄,只有合二为一,才能悟出其中的秘密,剑在这裏,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将剑抢走,向你父亲邀功。”
付俊血色褪尽,脸色苍白道:“我从未想过抢你的东西,更没想过杀你。”
白玉霜将蝉翼剑还入剑柄,缚回背上,寒声道:“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带飞扬离开长安,以后再见,就是我为父报仇之时。”
付俊握紧拳头,过了许久,方才镇定下来,淡淡道:“今晚难以出城,明早我送你们离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