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还能有谁。”王守寅无奈摇了摇头,“下岗那么久了,还来闹,能给的都给了。那二修厂的头也真是不会做事,还让他们闹到局里的联欢会来了!回去等着被周局骂吧!”
“这也没办法吧,二修厂那边的厂长都快干不下去了吧?”另一个年轻人小声道。
“没办法啊,工业方面的东西现在都转出去了,不是局里发展方向,有一厂足够了。”王守寅说着,把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碾了碾,一挥臂,领着几个小伙子往饭店外走去。
张逸夫听着了这些,不用出去就知道大概是什么场景了。
工业经济转型,难免阵痛,牺牲的同志都是壮士,当然这些壮士也都是被迫的。一纸文书下来,或是下岗或是买断,今后你的口粮就只剩一小口了,别人大口吃肉的时候,你就只能小口喝粥了。
大家都吃树皮草根的时候能撑过来,大家都只有几块钱工资的时候也能撑过来,但现在说什么都撑不过去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当然这也不能说闹事的下岗同志就不对,组织确实亏待他们了;但也不能说组织不对,断臂求生这是组织的英明决策。
因此,这种说不清对不对的事,就不该由大脑进行决断了,反而用屁股思考更快一些。
张逸夫的屁股坐在组织的一边,所以他无疑要帮组织排忧解难。
但一出饭店,他还是被这阵仗吓到了。
大门口,红条幅拉起,上面是经典的血泪大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蓟京电力局!还我工作!还我工龄!】
这他娘的还真是贴切啊,正好电力局联欢大吃大喝,与闹事的穿着不知道哪找来的破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这是蓟京城区,往来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距离电力部也不远,丢人不说,要是被上面的哪个领导看见了,怕是影响臭的要死。
闹事者挑了个好时候,约莫十几个人皆是静坐于条幅下,只有一个领队的男子站在众人身前,呐喊口号。
王守寅一出饭店,见这阵仗,偌大的手掌立刻拍在自己额头,苦不堪言。
“我操……”粗口爆了出来,但他还不敢太大声。
闹事者见有人出来了,比较精明的一位立刻起身道道:“中间那个是王局长,局里的副局长!”
为首男子立刻来劲了,忘记了寒冷与饥饿,大哭大闹起来。
张逸夫,其实是看过类似的场景的。
即便是到了20年后,在他前世所在的电厂,依然不乏又来闹事的下岗同志。
这种事,没法规避,也没法隐瞒,拿冀北电厂来说,现在小5000人,而在生产技术提升,设备更新,自动化普及后,留500人都多了。
剩下90%的人,大多都要面临下岗的命运,或是买断工龄或是提前退休什么的。拿90年代情况来说,多是把工龄折合成几千上万块的巨款给你,一笔买断,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但20年后……冀北电厂的普通员工,一个月工资怎么也得有四五千了,这还没提年终奖和各种过节费。
那么问题就来了。
咱们都穷无所谓,不能你爽我不爽。
也就是这样,即便是20年后,拖着老迈的身体为了“公平”而战斗的同志,依然存在,且数量不少。
公平,真的是一个深邃的命题。
还好张逸夫的资格,还不够处理这件事,他可以惬意地站在王守寅身后客串王朝马汉,酒店保安,赏析王局长的处理技巧。
实际上,王局长的技巧也很简单,他默默走到几人身前,沉着脸用不大的音量道:“闹到这里有什么意义?找你们二修厂去,这是电力局。”
领头者是一不到四十岁的男子,蓬头垢面说不上,用邋遢评价他是绝对不亏待的。此人见对面这么说立刻就来劲了,扯着嗓子喊道:“二修厂还不是归电力局管的?!电力局没钱给我们发工资,你们可有钱大吃大喝!你们联欢吃肉喝酒的钱,抵得过我们几个人一年的工资了。”
王守寅不想恋战,他知道这种情况最好速战速决,所以继续板着脸:“你们先回去,我们这边会通知二修厂,局里会跟你们厂长商量解决办法。”
“有这么打发人的么?”男子不怒反笑,“每次都说研究研究,每次都没有结果。今天不解决问题就不走了!”
路过的人不知不觉已经围了过来,不少骑车的人都停下看热闹,议论纷纷。有了观众,几个闹事的人立刻哭喊得更加厉害,搞得王守寅头痛欲裂。
二修厂的屁股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让老子来擦了?
这阵仗显然是没法说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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