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夫这边也不好受,他打开了反映问题的口子,这帮人好像憋了二十年的基佬一样有万千话语倾泻而出,即便他努力维持先后顺序,让他们简明扼要,但效率依然令人堪忧,直至天黑,他的小本子几乎记满,才打发了大多数人。
好多事儿都是重复的,有关联的,说到底无非就是三件事。
一个是【欠】,欠工资,或者欠货款,这件事其实跟电力局没什么关系,都是工程机关或者公司欠的,他们找直接雇主没用,只有找电力局,电力局也不管,就只有掐着部长大人来的点儿来闹了。
第二个是采购招标不透明,不干净,这部分的矛头都指向了这个名为“南森电力技术”的公司,根据反映者所述,这个公司基本什么都不生产,就是一个销售公司,这边要买开关了,他们就买来一批开关卖给电力局,要买线材了,就去找一批线材,价格高又畅销。这让本地其它企业生存堪忧,滇南本身市场就不大,贪婪的南森还不给他们留点肉渣,眼下不少企业效益都是在生死线上,没法再与电力方面合作,只得走了这条混路。
与前两个问题相比,第三个问题貌似就没那么重要了,一些偏远一些或者小一些的地方,年年申请拉电网通电,这边也给过承诺,但始终没落实,他们忍不了了。当然还有一些建设到一半停工的,他们来反映也没有结果,就混在这个队伍里了。
平心而论,第一个问题,不是问题,可以无视。
第二个问题,太过深邃,没法解决,也可以无视。
第三个问题,在张逸夫眼里方才是最大的问题,这是电力局的职责,电力局的责任。根据国家政策法规,应该你并且只有你才能做的事情,你为什么没做或做的这么慢?他们如果有权力做自己早就做了,根本不用求你,都是政策摆在这里,才只能求你,你从前给过承诺,却不打算按时兑现?
诚然,滇南情况复杂,要保证一些偏僻地方通电,需要巨大的资金,巨大的努力,不少人要吃苦。
但这也是份内之事,怕吃苦,财政不好过,可以拖一拖,但不该这么拖。
快七点,张逸夫才整理好这些意见,合上了小本子,再看看周围,也没剩下几个人。
带头的人,见他真心诚意的记录了这么多,也真的很感谢他,这会儿已经送来了一瓶汽水,颇为诚恳地说道:“辛苦了,同志。”
张逸夫不知道作为部长秘书该怎么回答,干脆就接过汽水,用万能回答吧:“为人民服务。”
“哈哈!”带头的人大笑道,“真不易啊,我们反映了很久,也去过蓟京,但连电力部大门都没进去……这次部长真的很理解我们,派你来记录我们的事情。这对你们的管理而言,可能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但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
听他说的这么实在,张逸夫反倒心中惭愧。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册子,张正诚是永远不会看到的,张正诚估计也从没打算看。
对领导来说,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不看,没事儿,看了,才麻烦。
张逸夫一直躲着,不愿出面,就是怕背负这些人的信任,成为一名糊弄事的官员,听你反映问题时和颜悦色信誓旦旦,转头就扔纸篓。
当你草根布衣,对此嗤之以鼻。
当你位高权重,唯有深藏心底。
又谈了几句,张逸夫这才算遣散了所有人,其他人都在饭店的宴席中,几乎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月色下,路灯旁,别的都不想,只想使劲挠挠小腿上的蚊子包。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交谈,他也基本心里有数了。
这些人,真的就是要反映问题求生存,没有政界的人指使安排,如果是雇佣的捣乱分子的话,没办法说的这么真切,这么细,这么朴实。
就算有人暗中指使,最多也就是南森的竞争对手们,也许南森坏了规矩犯了众怒。
那些沆瀣的事情,张逸夫不沾,但那些停工拖延的项目,张逸夫却一一记住了,这本身跟计划处也是相关的,搞不好就是计划处的工作怠慢了。
虽然我不能把这些告诉部长,但至少我也许能解决一部分,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刚要朝酒店的方向走去,一个矮个子中年人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张局长……真是太辛苦了……”侯丰憨态可掬地挠头凑了过来,做出伸手要东西的样子。
张逸夫内心已经开始呕吐,这点儿屁事老子真懒得点你,还派人盯着?
可他面上还是忍住没有做出恶心的表情,只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确保闹事的人都走了,这才把本子扔给侯丰:“这个碎了吧。”
“嗯,我处理。”侯丰慌忙接过本子,紧张的神情这才有所舒缓,指了指远处的路边道,“车子在那里,局长刻意吩咐等着接你的。”
“嗯,你也辛苦了。”
“哪能跟张局长比,张局长化解了大麻烦啊。”侯丰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想留几个同志配合你工作,但想来想去,还是不方便。”
那当然不方便,那么搞这些反映的事情就人尽皆知了。
虽然他原本就人尽皆知,但窗户纸好歹能遮着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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