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确定事故报告,语言方向?
这些都是未知。
晋西局所谓的息事宁人,不仅是尽力安抚家属,更需尽力压住媒体,好在媒体都是体制内的,互联网又基本没有,压制住难度并不多么大。大家都知道,死人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只能尽量控制影响范围。
即便从兵亲自去医院,亲身去承受家属的谩骂与痛苦,然而这依然远远不够,人死不能复生。家属们最痛苦的是,自己的亲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
可以为理念而牺牲,可以为保家卫国而牺牲,甚至为了赚钱亡命都可以,可眼前这事是为了什么?那么多冰冻的杆塔和电线,就必须现在爬上去敲么?敲了能惊天动地还是力挽狂澜?
亲人们无法接受这样没有意义的突然死亡。
如果在电厂工作,锅炉爆炸他们也许都可以容忍,那毕竟是设备故障,但这次爬塔,相当于把人往锅炉里塞!到底谁下的令?!
亲人们撕扯着从兵,质问他这个局长,为什么要下这个令?!
从兵黯然泪落,默默忍受。
一些悲剧是无可避免的,一些牺牲是迟早会发生的。
在张逸夫心里,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电网大规模发展,基建施工走在了生产维护前面,在运营的时候难免欠缺经验,杆塔覆冰设计标准不高,融冰技术装备不足,安全规范欠缺,风险意识不强,难免有悲剧发生。就像牛小壮母亲的头发被卷进旋转的机器一样,在这之后,牛大猛发疯了一样抓安全,即便是最简单的一点——进入生产区必须要戴安全帽。
在牛大猛的悲剧之后,在他偏执的严格把关之下,那些年轻的工人,即便不满,即便是在高压下不得不戴上帽子,但至少每个人都戴了,没再发生过悲剧。
因此,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无形间挽救了未来许多的生命。
但这些意义,对他们个人,对他们的家庭却又是那么一文不值。
未来的世界和平与否,未来的人们安全与否,这是管理者的责任,并非普通工人和他们家庭的责任,他们没有牺牲的责任,对一条生命而言,死就是死了。
并没有做好死的觉悟,并没有献身的意志,被迫的莫名的死亡,这不叫牺牲。
这就叫遇难,换来再多未来的安全,这也叫遇难。
追根溯源。
谁下的令?!
将一生奉献给电力系统的穆志恒,早早道出了真理,不出事没人关心,出了事百倍修补!
尽管张逸夫在事发前所谓的“不处理”还余音未尽,但这种时候没人会为他歌功颂德,没人会感激他的英明,只是偶尔闲聊的时候会钦佩他的判断。
这个说“不处理”的人是异类,即便他是对的,但只有他一个人发声,其余人都是沉默者,如果他们说张逸夫是“对”,就是在说自己是“错”。
你一个人对,我们都错?
张逸夫之前的告诫,必然就这样被大多数人本能忽略掉。
张逸夫很希望这样。
连黄正辉都是沉默者,这会儿让一堆人跳出来说“应该听张逸夫的!”,这不就是捧杀招恨呢么。
所以真正的聪明的人,有经验的成熟的人,都选择了沉默,即便如穆志恒般,在当时也未多说,因为他知道没任何意义。
张逸夫终究还是年轻,他说了,他也做了,一切依然如此,穆志恒想让他静下来,走过去,淡忘掉,但张逸夫做不到,他从出发的那一刻开始,路途与终点就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所有人。
平凡不是错,是生存之道。
但总要有人不平凡。
如此的境遇与机缘,他如果不选择不平凡,也许就没人能不平凡了。
他如果不帮逝者说话,也许就没人能帮逝者说话了。
他骨子里和张国栋是一类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会包装自己的言行,他不能朝着目标没命的跑,那样会体力不支,会跌到,会太耀眼被人害。
小心前行,披荆斩棘,他逐渐感觉到了时代与机缘赋予自己的使命。
不能,这么过去。
当晚六点,灾区情况基本控制住,雨雪停歇,气温渐渐回升,这时没有选择,唯有贯彻“不处理”,等待武警救援帮忙,利用一些物理性的远程器械达成除冰的目的。
本来是可以暂时喘口气的时间,然而重要的当事人与领导,却沉重地坐在大会议室中。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恢复供电,事实也是供电正在逐步恢复,所以现在并不是事故分析的时候,现在是要分析事故中的事故。
塔倒人亡,如何处理,谁来负责,如何确定口径,今晚必须有个结论。
张逸夫本来不该来,但他就是来了,坐在穆志恒林立正那一边,以调度人员身份参会。
本来晋西局的人也要来会场,但冰雪使得铁路飞机都停了,公路也不好走,怎么也得一二天以后了,等不到那时,现在必须确定责任与口径。
秦勇、庞八一、南钢等部里干部悉数参会,巴干、牛大猛、赵文远等华北局干部也灰头土脸在坐,大家相视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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