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元慢腾腾的下车，步行到老父的宅院。门前的篱笆是苏振国亲手制作的，虽然已经有些损坏了，依旧是只修补，不更换。前院两侧的花草长势良好，多是观叶植物。叶杆粗壮，叶片肥大，像是播撒了化肥的庄稼，偶尔冒出的几支小花，反而显的格格不入，苏东元咳嗽了一声，直接推开了深红色的大门，里面的警卫员抬起头来，见是苏东元，才笑了笑，在本子上记录下名字。小保姆踩着拖鞋，小跑着出来，笑道：“叔叔来了。”“苏刑苏珍他们来了吗？”“都来了，在里面坐着说话呢。”苏东元点头，将大衣交给小保姆，穿过门廊，就听见里面的笑声，明显是儿子苏刑的。他皱皱眉，轻轻的咳嗽一声。非常有特点的提醒，苏刑马上闭嘴不言，从小到大，他都被培养出条件反射了。王丽珍嗔怪的道：“怎么现在才来，我们刚才正说过年的事呢。我想买个大电视送给爸爸，一起看春节晚会，热闹一点。另外，爸爸卧室里的那台电视，还是匈牙利产的24寸黑白，78年产的，该淘汰了。”“那我写个条子，你到轻工局那边问问看，请他们年前拿两台电视过来。”苏东元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下道：“对了，前两天和黄河机器制造厂的同志见面了。他们84年和东芝合作，造了黄河牌彩电。去年又造了黄河牌冰箱，好像说年产15万台，就从他们那里买好了。这是一五期间的大型军工企业，生产炮瞄和制导设备的，质量应该不错。”“怎么也应该买个进口产品吧……”“进口产品有什么好，咱们国产的质量同样不差，要是用坏了，换一台就行了。”苏东元用批评的口吻对妻子。苏振国正好从卧室出来，听到儿子的话，点评道：“东元说的没错，咱们这样的家庭，要考虑影响。外国领导人都尽量使用自己国家的产品，我们中国领导人也要学习，不能让老百姓用国产的，让领导干部用进口的。只有我们支持国产电视，国产电视才能发展上去嘛。”王丽珍被说的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是想外国电视比较大，您看起来舒服一些。那我明天就去买两台黄河电视机……”“买一台电视机就好了，放到客厅里，过年的时候看。现在的这台，你们想用就带回去，不用就留给小李他们。”苏振国说着摆摆手，道：“不说电视的事了，咱们先吃饭。”“对，我去叫开饭。”王丽珍连忙去帮厨了。苏振国在家的时候不喜欢坐沙发，他靠在椅子上，问：“东元，你最近有没有关注国内企业？”苏东元连忙挺直脊背，道：“我比较关注目前国内家电市场变冷的情况……”“那你觉得，国内家电企业的未来走向是什么？”“走出去，海尔集团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苏东元就此谈了下去。苏振国很有技巧的引导道：“中国企业在国外的情况，的确需要我们多加关心。家电企业是一方面，资源类企业也很重要，大华实业在中东竞标油田，引人瞩目。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中国企业很少。甚至连咱们的三大国企，中石化，中石油和中海油都未能做到，对此，我们能做的就是多加扶持……”苏东元一时间惊慌的说不出话来，苏刑亦不安的在沙发上扭来扭去。在他们家里，苏城和大华实业，都是不能提及的敏感词。苏振国以前没有当面提及苏城，是没有必要，但是今天，他非常认真的道：“国际竞标就像是一场战争，经历了这种战争的年轻人就从新兵变成了老兵，这样的企业，也就变成了有战斗力的企业。咱们国家的经济发展速度很快，石油供应的增涨却很慢，借鉴其他国家的例子，大华实业不仅是我们国内企业学习的榜样，还是我们国内企业走出去的排头兵。”他说到后面一段的时候，王丽珍正好从厨房走过来，听到“大华实业”的名字，惊的险些将盘子掉到地上。苏东元苦着脸，道：“爸，我明白了。”“你要真的明白才好。”苏振国眼角扫过苏刑，道：“你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影响宣传口的同志工作。”苏刑小脸吓的煞白。苏东元也低下头，来掩饰表情变化。苏振国喝了一杯茶，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报道，都给我撤掉，明白吗？”苏东元知道乱七八糟的报道是什么。要么是讽刺大华实业的，要么是挖着陷阱等它跳的，还有上纲上线的。苏东元没有发动这场舆论攻击，但他支持了这次舆论攻击。否则，光是石油系统和商业系统的人，哪能有如此庞大的能量。“晚报估计已经发行完了……”“明天就是竞标截止时间了，媒体可以发言，但不能诋毁和发表不实言论。”“我明白了。”苏东元也是一阵痛苦，他又不是宣传口的直接领导，虽然毫无疑问能够影响到各家媒体，但此时的风潮，是一点点潜移默化而成，他没有资格一纸命令停止报道，那就要发动幕僚各处通知……绝对是个苦活。苏振国盯着儿子看了一会，才道：“去开电视吧，快到新闻联播时间了。”“是。”苏东元如蒙大赦。其实，不用苏东元通知，全国性的媒体也都准备好了两种稿子。一种，当然是大华实业竞标成功的庆祝稿，头版头条，或者专题报道。中国向来是成王败寇的风格，成功的大华实业无可挑剔。另一中，自然是大华实业竞标失败的稿件。同样是头版和专题，但风格就完全不同了，编辑和记者可以发挥他们的所有想象力，偶尔过分一点，也不会有人介意。新华社驻阿联酋的记者王锐，也因此申请了特别证件，前往竞标中心近距离报道，并随时准备采访苏城。站在宽阔宏伟的大厅内，王锐的眼睛不停的扫着大门，等待着苏城出现。一支黄皮肤的代表团，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伊藤商社。”另一名记者李冰轻声说。“我们去采访他们。”“我不会日文，你会吗？”“他们至少有英语翻译吧。”王锐一马当先，奔向日本代表团。正在此时，苏城、五郎和王胜、张荣生的组合，也出现在了门口。伊藤商社领头的伊藤隆信毫不犹豫的转过头去，面向苏城。两人四目相对，简直有火花闪出来。王锐则毫不犹豫的拿起手中的相机，拍下这剑拔弩张的一幕，高兴的道：“这下题目有了，就叫最后的决斗。”李冰是个年轻的小记者，笑道：“要是日本人没赢，大华实业也没有赢呢？”“他们还是可以决斗的。”王锐嘴上说着话，又靠近了一些。短暂的静默后，伊藤隆信发出爽朗的笑声，对苏城道：“希望你们的竞标金额足够，我们伊藤商社，可是志在必得了。”“那要祝你们好运了。”“大华实业的资金够吗？我记得只有5500万吧。”伊藤隆信状似关切的问。“再怎么样，这个油田也用不了5500万吧，伊藤商社莫非真的准备投标5300万？”苏城毫不客气。大华实业的标书金额是4920万，只比迪亚布给出的金额，多了30万美元。苏城最终还是决定相信“1800万吨液化天然气”，而非长荣集团的海外支店。至于伊藤商社是否会投标5300万，苏城也不能确信，但这个价格，的确是太高了，高到能绷断大华实业资金链的地步。苏城不得不怀疑，伊藤商社是否在用假消息来恐吓自己，或者就想让自己绷断资金链，继而渔利其中。这种情况，在中东油田争夺战中时有发生。一些中小型的石油企业，为了从大型石油集团口中夺食，往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他们中的一些，依靠着惹人眼球的竞标价格胜出后，往往陷入诉讼和资金短缺当中，最终被迫廉价卖出油田……假如伊藤商社用5300万美元竞标，由于不是确切的数值，苏城就必须将价格提高到5400万，甚至全部的5500万，这样的结果，就是当月支付50多万美元的利息。由于刚好卡在大华实业的生存线上，苏城不由怀疑5300万竞标额的真实性。最终，他在极大的压力下，填上了4920万，而非明哲保身的5500万。伊藤隆信翻着死鱼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道：“苏城先生，你请。”一群日本人，将路给让开了。苏城一言不发，快步来到伊布拉希姆面前，将竞标书交给了他。伊藤隆信又等了会，直到竞标截止前5分钟，才将标书交了上去。伊布拉希姆面无表情，数清了标书的数量，才问：“现在，有要修改标书的吗？”瑞典Partex的代表，匆忙走上前来，拿出另一份标书，递给了伊布拉希姆。连锁反应下，英国BP公司与意大利石油公司也做了标书修改。伊布拉希姆看着时间，宣布修改时间结束，然后当场开标。所有人都盯着伊布拉希姆的手指。现场气氛，压抑的像是停尸房。只见伊布拉希将标书铺在桌面上，一步步的检查装袋，检查印鉴，撕开印鉴，阅读金额并高喊：“瑞典Partex，4750万美元……”“埃克森美孚，4820万……”“荷兰壳牌，4450万美元……”“英国BP，4790万美元……”“日本伊藤商社，4650万美元……”当这个数字报出来的时候，王胜和张荣生，不知不觉间已经十指相交，紧握在了一起。苏城微微闭上眼，暗道：原来，伊藤隆信没有申请到更多的资金，所以用虚张声势的方式，骗其他公司多掏钱……看周围公司的镇定模样，他们对这种招数，大约并不觉得惊讶。但苏城却出了一声冷汗。就在他放松的时刻，伊布拉希姆仍在喊：“法国道达尔，4910万！”这个数字，瞬间刹住了苏城的冷汗。还是有公司，超过了迪亚布给出的高价，只比大华实业少了20万美元，或者说，只少了千分之四。后面，还有5家公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