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财政部长刘钟离接受本台记者采访时强调,税制改革不会加重企业和群众的负担。他说明年实施的几个新税制公布之后,社会上有一些传闻,认为税制改革会加重企业税负可能引起物价上涨,有些地方出现了高档消费品热销的情况,他说据我们了解主要是有些群众,对明年实施的新税制还不熟悉,存在一些误解……”93年的新闻联播,在苏城听来,是有点和蔼可亲的。当然,没有80年代,70年代的新闻那么和蔼,但高高在上的味道确实很淡,语言的使用也很平实,口头语用的并不在少数。这大概是随着受众的不同而变化的吧。苏城手上端着茶杯,随兴所至的胡思乱想。按照新闻联播的模式,国内新闻结束,才是国外新闻的时间。苏城暂时不关心电视里的内容,其他人却觉得是个好机会。贺海涛就借着一个空档,笑吟吟的插口道:“税制改革体现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日本讨论消费税好几年了,至今没有办下来,前怕狼后怕虎。我们率先完成消费税的改革,能够给亚洲各国一个良好的示范作用。”周老在边上呢,贺海涛谈问题,自然就要高屋建瓴。税制改革是今年的国务院改革的重头戏。后世为人所熟悉的增值税,消费税,营业税,企业所得税和土地增值税等等税种,都是从今年开始,变成了常例而正规的税种。同时,产品税、盐税、特别消费税、国营企业所得税、国营企业调节税、集体企业所得税和私营企业所得税这些税种,也即将被扫入历史的故纸堆。特别是“盐税”,浸润着雪白的盐粒诞生,吸收着鲜红的血液成长。它的悄然离去,却是足以撰写几篇遐想的文字来缅怀了。在座的大都是国有企业的领导,国企的利改税也很快被拿出来说了。周老照例是微笑着点头,并不表达观点。即使如此,也令众人振奋不已。一个新闻联播,几乎要演变成一场运动会,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说上两句。再淡定的领导,此时和周老坐在一个桌子上,免不了也得有点想法——要是能说出一句,让人家记住自己的话,那就太好了。只有苏城,半是等待着新闻,半是懒得争抢的呆坐在那里。用好几个人的眼光来看,也就能用呆坐来形容了。张长亭甚至不乏恶意的想:你这个时候矜持什么,不知道抓住机会……他的级别和关系圈,却是不知道苏城曾给周老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国际问题专家”。一群人争先恐后的的接替着聊天,直到国内新闻行将结束,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在大家看来,接下来的国际新闻就属于可以关电视的程度了。许多人在家,也是只看国内部分的,坐在桌位的几个人,自然而然的转过身子,一副专心品茶,聆听教诲的模样。尽管周老一句话都没说。这时候,苏城用手拨弄着茶杯,面向张长亭,道:“张总,大庆油田有没有评估过俄罗斯政府的石油政策?股份和管理权不是那么好谈的吧。”评估这个词,在90年代的中国,还是一个比较“洋气”的词,大庆油田显然尚未进口张长亭脸一歪,说道:“我在俄罗斯呆了一个多月,对俄罗斯的情况不敢说很熟悉,但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我们肯定会想办法签下协议的。”“尤科斯公司也是一头狡猾的狼,就大华实业的了解,俄罗斯政府的石油政策,不可能同意外国公司拥有太高比例的股份和管理权。张总签订协议的时候,可别超过了自己定的底线。”苏城将做好的陷阱挖的深了一些。如今周老就在边上,不好好挖坑,对不起这个漂亮的陷阱。张长亭并没有忘记他在莫斯科得到的那些闭门羹,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一些门路,因此把话说的很满,道:“事在人为,大华做不到的事,不见得别人做不到。”“那就最好了。”苏城微微转身,正对电视。张长亭以为驳倒他了,暗笑:真是年轻人。以后的事儿,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眼睛瞥了苏城一下,他就端起了茶杯。刚才的对话,他是占了上风的,自觉露了一个小脸。然而,他露出的小脸,只维持了两秒钟的正常表情,就换成了诧异的神色。因为25寸的大电视里,正在播出几个大字:俄罗斯的能源新政策。新闻的标题是深蓝色的圆体字,很友好的样子。庄重的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的说道:“今天早些时候,俄罗斯议员提出了新的能源议案,引起了世界关注,在这条能源议案中,俄罗斯议员要求设定最低的石油价格,并要求任何俄罗斯的石油公司,最多只能出让50%的股份给国外公司,俄罗斯的石油管道,俄罗斯必须拥有51%以上的股份和管理权,并且不允许外国公司通过间接持股的方式,占有超过49%的股份……据悉,已有半数以上的俄罗斯议员,公开表示支持该议案,以下是我台的详细报导……”霎那间,张长亭的嘴角就瘪了,气势也瞬间消逝的一干二净。随后的详细报导,不可避免的提到了尤科斯公司,以及更多的俄罗斯议员的意见。看的出来,大部分俄罗斯人都非常的振奋。限制外国石油公司的扩张,保护俄罗斯本国的资源,提高石油价格……随便挑一个理由,都够这些议员们大书特书了。新闻里,安大线和大庆石油的名字被省去了。尽管如此,在座的谁不知道尤科斯公司是安大线的俄方出资人?哪怕有一两个记忆不清的,也该被苏城刚才的话给提醒了。张长亭的话尤在耳边,俄罗斯的政策就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任何了解两国国情的人,都有种看戏剧的感觉。仿佛设计好的套路似的。让张长亭说下大话,再一刀砍下来,斩去所有不实的部分。张长亭的脸色变的赤红一片,像是被剥了皮似的。当着周老的面,苏城才没有穷寇莫追的念头,而是穷追猛打道:“张总,您下午设的底线,不会是低于50%的石油管道股权和管理权的吧?”“你早知道?”张长亭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他却是没有想到,整件事都是苏城推动的。“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底线是你定的,俄罗斯的政策是俄罗斯人定的。”张长亭咽了一口唾沫,强自道:“事在人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从这句话来看,他也快被气糊涂了。当着周老的面这么说,再有什么好印象,也要丢的一干二净了。苏城却转向石油总公司的总经理,问:“您也是看过条子的。请问,现在的情况,是不是该公开了。””如果张长亭写的底线比俄罗斯政策要求的高,那就意味着没有谈判价值了,不仅可以公开,而且可以宣布安大线出局了。如此一来,张长亭也就没有斡旋余地了。他不顾周老在侧,忙道:“底线是我们谈判的最高机密,不能因为俄罗斯人说什么就公开吧。”这个话,独立来听是正常的,前后联想的话,就有问题了。那总经理装作糊涂的样子,不吭声也不表态。林永贵暗自笑了两声,表面严肃的道:“俄罗斯立法禁止别国拥有超过49%的石油管道的股份和权力,说实话,张总的底线要是比这个好低,也就没什么好比较的了。现在,俄罗斯人等于是把谈判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别说尤科斯公司有没有实力挑战俄罗斯政府,就算有,他们也不会这样做吧。”按照西方国家的惯例,本届议会通过的法律,它的法律效应是最强的,不光是国家司法机关会关注,议员们也会谨慎的关注自己投票支持的议案。因此,尤科斯公司就算想要做什么不合法的事,也会等待本届议会解散,才会动手操作。俄罗斯联邦建立的时间很短,但学西方是学的有模有样的,就算政府的控制力有所变化,也会是越变越强的。张长亭并非能言善辩之人,加上情绪激动,更是说不出话来。等了半分钟,苏城清咳一声,站起身来,道:“各位,现在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安大线明显缺乏落实的可能,中国企业获得50%以上的股权已无可能,安大线的条件明显落后于中哈线……我要求优先审批和建设中哈线。”张长亭急中生智,拍案而起,道:“俄罗斯的议会,还没批准这个议案,那就还不是法律,事有可为。”“你的意思是,如果俄罗斯政府批准了这个议案,就同意优先审批和建设中哈线了?”苏城笑眯眯的看着张长亭。掉进去一次陷阱,总不能刚爬出来再跳进去吧。张长亭嘴唇一哆嗦,就说:“我没有权力同意不同意的。新闻里也说了,议案还没通过。”“我看可以。”周老慢悠悠的语调,发话了。张长亭一下子愣住了,脸色由红变青,急不可耐的道:“怎么……怎么可以了?”“如果俄罗斯方面没有意向,安大线能做成吗?”周老反问。张长亭很不情愿,但乖乖的说:“不能。”“那就看看俄罗斯的议案,是否通过吧。”周老用手帕擦了擦嘴,离开了座位。一群人全都站了起来,摆出欢送的架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