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上司挂电话的速度永远不容我置辩。
在这种节骨眼上,她应该不至于故意玩我,那么,我打印好的文案哪里去了?我诧异地抬起头,手机滑落进洗手池里,望着对面镜子中自己疑云满布的脸,我愣住了。
女上司气咻咻地在办公室等我,我仔细看了看地板和桌上,确实没有发现,周围也没见有被风吹飞的纸张。
跟上司较劲约等于找死,我乖巧地转身:“我再去印一份。”
“等等!”
女上司叫住了我,往我浑身上下一打量,皱起眉头:“你衣服怎么搞的?前两天小丽也搞得一身水,咱们公司的员工都集体患了帕金森综合症吗?公司花钱买水是给你们喝的,不是给你们往身上泼的,想占便宜也不能这样糟蹋……你回去换件衣服,中午有个饭局,跟我一块去。”
我受宠若惊:“我也去?”
“嗯。”
女上司低头查看手机:“别在这杵着了,赶快回去换衣服,文案的事明天再说!”
得令!我飞也似退出办公室。
女上司平时对我从不好声好气,今天居然带我出去吃饭,我心裏还真有点感动。
就跟我家的黄狗火锅一样,平时都跟着我一起吃泡面,偶尔把菜里的小肥肉捡给它吃,小东西就能感动得狗目含泪,尾巴乱摇,时而深情地伏在我膝头呜咽呻|吟作鹌鹑状,时而冲出家里对街坊邻居骄傲地大声吠叫:“俺们家吃上大鱼大肉啦!”
人也差不多,都挺贱的。
说起来,火锅已经失踪快三个月了,我还真有点想它,起码回到家时有个龙精虎猛的雄性活物往我怀里扑,不至于像现在一样空落落的,寂静得像间鬼屋。
我在鬼屋里换好衣服,重新走回公司,好在今天不热。
去公司的路上,对面人行道旁边又在工人在挥汗如雨地挖路,也不知道是哪个管道系统有问题,自从去年建好以后,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破土开挖,人称“扒路军”某天的报纸建议相关部门给这条道路装上拉链,方便维修工人操作,既省时省钱省力,还能保证畅通。
我看得哈哈大笑,市民们挺逗的,一切幽默都来源于生活。
进了公司,原本想爬楼梯,但电梯门刚好打开,我就顺便过去搭电梯。电梯内陆续走出来几个人,男上司夹着公文包走在最后,看见我,咧开大嘴意味深长地淫邪一笑。
笑你妈个B!迟早把你打残!我板着脸目不斜视,径直越过他踏进电梯。
虽然女上司说文案可以等明天,但我对她的承诺很不放心,这人翻脸比翻书快,还是积极打印了一份递进办公室。
女上司破天荒地对我一直笑,连声夸我:“小陈真有责任心,做事情一点都不马虎!”
说着亲自站起来,热心地把我拉到沙发旁边落坐,马屁声得此起彼伏:“这套衣服真不错,身材很好嘛,我都要嫉妒了……”
有啥好嫉妒的,打上几年架你也能这样精瘦,有钱人不都长成你那样吗,举手不过眉,踢腿不过腰——呃,事实上她也没什么腰。
女上司话锋一转,言归正传:“小陈哪,待会跟朴承胤吃饭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独处一会,你要把握时机……”
“朴承胤?”
我的表情立刻变成一个囧字型,心裏小声回了一句:那个卖鞋的?
“对,那笔单子我们还要再谈,难得他对你印象不错,这趟你跟我一块去,机灵点,生意做成了,月底我发奖金。”
女上司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个信封,笑咪|咪地递给我,“你先拿着,就算你的车马费……呵呵,指望业务部的那帮饭桶,根本干不成事!”
我没接,没有金刚钻就不揽瓷器活,再说信封小得跟压岁钱红包一样,唬谁啊?
女上司硬把信封塞到我手里,脸上笑得春风习习:“你不是也想拿下这笔生意吗?我这是给你提供思路……”
给我提供思路还是逼我上死路?
历来能干公关的人都是邪而不阴媚而不厌的狐狸精,你找我这种高龄未婚人士不是扯淡吗?这么多年在一|夜|情和第三者方面一事无成,要是早有卖身的觉悟,我自己就能攀上高枝了,用不着安分守己上班,天天忍屎忍尿忍上司,这才半年多,我已经有点人格分裂了,没事的时候脑子里就有两个小人在聊天:“陈七,你嘛时候才能成为贱门第一呢?”
“就在今年!就在今年!”
女上司拍拍我的肩头:“去休息吧,到时间我叫你。”
拖着沉重的步伐,我回到办公桌,坐在办公椅上仰望天花板,默默出神。
这种办公椅价廉物丑,前段时间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某户人家的同型转椅突然坍塌,一老汉惨被钢筋弹簧戳臀,这是我迄今为止所知道的最不唯美的爆菊事件。
重责在肩,坐立难安,其间收到罗侯的一条短讯:我下午没课,接你一起吃午饭好吗?
我回:中午有公事,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就一起吃晚饭吧。
曾经我非常天真,以为谈生意需要的是口才,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喝酒才是必要手段,只要让客人喝高兴了,什么话都好说:所谓喝高兴了,就是陪酒的先把自己灌到胃出血,以表诚心得滴血。
去年春节前公司聚会,女上司邀请了市立医院的几位教授,他们拉住办公室的几个漂亮小姑娘不放,劝酒劝得脸红脖子粗,还口出狂言:“喝!怕个球啊!酒精中毒了直接开车送到咱们医院去洗胃!”
妈的,一群比我还没素质的低级流氓,于是我仗义执杯,把几个教授灌翻在地,从此公司的饭局就没有我的份了,宾客们应邀赴宴都会先谨慎打听:“那个小陈不来吧?”
光想吃肉不想挨揍,这些男人没一点担当!
女上司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打得风生水起,夸张的笑声在门外都能听得到。“好好好,就在红叶大酒店恭候大驾,您今天中午可一定要抽空接见我们啊,陈七想见你都快想疯了……”
语气里的那个热情洋溢啊,好像海啸一般,迎面扑打在脸上都能感觉到疼。
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够狠,全办公室人都听见了,同事们看向我的眼神中都带着火焰,似乎想要扑上来揍我这个祟洋媚外的贱货。
我只能趴在桌上抱着头装死。
女上司开车带我去红叶,一路上倒没怎么反覆叮咛,只是不时瞥我一眼,眼神有点闪烁。看来她也知道拉皮条是违法行为,我随时可以去检举她,只不过检举之后我也该抹着眼泪离职了。
我们在小包厢里等了一下子,喝光了整整一壶茶,厕所跑了两三趟,朴承胤才轻轻推门进来。
看见我们都已经就座,他微微一愕,立即抬起手腕低头看了看表,然后笑着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其实是女上司谈判心切,早来了半个多钟头。
朴承胤还是那副温和清爽的样子,语态亲切,不紧不缓,更多的时候只是倾听,是个喜欢在内心裏研究分析,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慎行之人。
一开始,我还热切地关注着他们的谈话,全副身心都放在几项生意上,慢慢的,我发觉了女上司不对劲,她不去给客户劝酒,反倒一个劲地劝我喝,分明就是想先把我灌醉了,然后找机会送给高丽棒子占点便宜。
可惜她这次看错了人,我不是彷徨无措的小女孩,朴承胤也不是满面油光的腐败教授,这么搞只会严重损害我国妇女的形象。
可是女上司用心良苦,我也不好意思生硬拒绝,只能敷衍地喝着,心裏却又愁又躁,脑子乱糟糟地想着逃出这个窘境的办法。
借口上厕所,我离席出去抽根烟静一静。
酒店的洗手间很干净,我坐在马桶上点起一支烟,享受片刻的冷静与清醒。
有些像是多年前的场景一样,那次父母帮我找工作,结果因为一场流血的闹剧而仓促收场,工作没找到,还险些上了第二天报纸头版。
我突然大笑一声,跳了起来,烟头掉在手背上,烫得生疼。
对啊,我可以旧事重演!
只要闹点事出来,女上司忙于处理纠纷,必然会失去了把我和朴承胤送作堆的闲情逸致!
于是我熄灭烟头,走出洗手间,在一楼大厅慢慢地观察着找碴对象。
包厢里的客人身分不明,不能随便得罪,万一不幸找碴找到了出来庆功的警察,我就可以蹲在看守所里跟小流氓们一起玩“大家来找碴”的游戏了,接着我妈过来领人,面带谄笑连连鞠躬致歉“老身管教无方,多有得罪”一出门从后腰抽出两把张菜刀,仰天长啸“败家女”把我活活剁死在派出所门外。
这种场景,想一想精神百倍,再想一想精神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