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霓虹闪烁的黑马健身俱乐部,我曾经去学过几天瑜伽,头一节课那个男教练教我舒展身体,第一个姿势就是像动物一样跪趴在垫子上,腰部使劲向下压,臀部尽量上翘……
靠!这不是暗示了他喜欢背入式吗?
我忍不住告诉他,这个姿势我熟练得很,而且一直单身的我根本用不上——后来又学几天觉得实在是扯淡,不干了,找他们去退学费,当时人家不肯,我喊了一帮小流氓过去作势要砸东西,钱退了。
身旁的小八动了一下:“猫猫?”
呵呵,他还以为我是那个娇媚的小姑娘,我没有说话,用鼻子嗯了一声。
“你不要生气……”
小八的身子压在我肩膀上,眼睛睁得很大,仔细端详我的脸,语无伦次,身上嘴裏酒气袭人,“呵呵,我越看你越像阿七……唉,她跟罗侯在一起也好,大不了我守她一辈子……我这辈子,只有过一次守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冲动,也是最后一次了……”
说到这裏,他忽然抱住我急切地安慰:“猫猫,你别生气……”
我看了他一会,垂下眼:“我不生气。”
“你嫁给别人了……我怎么办……”
小八呓语,很快又睡着。
我苦涩地笑了笑。
这个花心男子,即使心心念念顾惜着我,心裏也同样装得下第二个女孩。
可是,我对他却恨不起来,看着他酣然的醉态,心裏只有怜惜与凄怆。
其实在今天所有摊开的真相里,最令我震撼的,是他的身世。
之前一直以为小八是个天性狂暴嚣张的男子,是个不懂得也不重视感情的莽汉子,原来在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里,躲藏着一个在努力寻找妈妈的六岁小男孩。
他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旧疤新痕,哪些是幼年时挨的打?哪些才是成年后的斗殴所致?
童年时的惨痛遭遇,几乎可以注定小八此生永远不再有安全感。
我轻轻伸手搂住他头颈,悄无声息,不敢惊动他的熟睡。
乖,好好的睡吧,等你醒来,就把这些难过的事全都忘记了……
罗侯来接我下班时,我谨慎地问他:“小八有没有向你提过他的身世?”
“提过,他说跟我是同乡,所以一直对我挺好。”
罗侯笑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由于在他面前对齿色自卑,我近期已经尽量少抽烟了,由每天一包半改成了一天半包,早晚都恨不得用猪鬃刷蘸上乳胶漆刷牙。
下午阳光很猛烈,他带了把天蓝色伞过来殷勤地替我撑着,看得出小伙子已经开始在恶补言情剧了,试图无微不至竭尽所能地对我更好。清凉的阴影倾在脸上,我偎在他身边,心裏慵懒而温暖。
我又问:“他没说其它的?”
罗侯摇摇头,眼神很疑惑:“难道八哥的身世有什么隐情?”
“没有,我随便问问。”
看来小八没有向他说明,我赶快否认。
面对美好的幻境,非要去确定其真实性才是个傻蛋,万一人家硬要拉着他去作亲子鉴定,岂不是很尴尬?鉴定费谁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仰头仔细看着罗侯的脸,开始觉得两人相似度逐渐升高,脑海中的两张脸缓慢重迭,都是弧度刚硬的高鼻梁,唇形冷峻,只是罗侯爱笑,所以嘴角上扬,两人的下巴同样棱角分明,笑起来都是眯眯眼,咧着嘴,感染力极强,有如云开雾散般闪闪发亮。
罗侯发觉了我的凝视,一直假装没注意,很快就装不下去了,低下头又扬起唇角笑了:“在看什么?”
我有些不明白:“你以前没交过女朋友?”
罗侯尴尬地挠了挠鬓角,小声反问:“学生应该要好好念书……”
“没错没错。”
我微笑,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背。
这样的男生才是真正懂事的好孩子,有知识、有抱负、有担当,是未来的国家栋梁,与他接触越多,我就越喜欢和欣赏。
罗侯拉住我的手,郑重其事:“但是现在你最重要……”
阳光之下,暖风之中,撑伞的少年执手倾心之人,将依恋坦然相告,情意殷殷,我正醺醺然地听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怒不可遏,一把拽出手机,恨不得一口把它生吞了。他妈的,现代科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谁?”
我压着火气问。
是值班校警小高紧张的声音:“陈主任吗?秦亮又跟老师起了冲突,您走远了没?赶快回来看看吧……”
我非常无奈:“我是警衞部主任,这种事应该找教务部主任吧?”
“他们现在就在教务部,我们部门也有两个人在这裏,已经闹僵了……秦亮要是打老师怎么办呢?”
小高战战兢兢地问。
“这还用我说?他要是动手,你们抄家夥制止啊!”
我不耐烦地反问,眉毛拧成一团。
这帮警衞部的小伙子现在应付普通情况有的是招数,可一旦面对悍如猛兽的秦亮同学,仍旧没有多少出息。
“当着教务主任的面跟学生动手?”
我蓦地想起部门警衞说过一件事,也是一名学生与老师闹纠纷,教务主任把二人喊进办公室里调解,学生趾高气扬地骂了句“臭娘们”女老师激愤之下拿起一本书往学生肩膀一拍,学生立刻还手揍了她胸口一拳,警衞部的血性大老爷们十分义愤,立即使出擒拿制服了这名学生,而教务主任却当即大惊失色,把校警痛骂了一顿,让他向学生道歉。
迫于压力,堂堂七尺校警男儿只得低下头颅,向无法无天的小屁孩说“对不起”但一周之后,校警还是被辞退了,原因是学生家长到校长办公室大闹了一场,说儿子花钱是来上学的不是来挨打的。 总之,社会上有一个潜规则:在学费高出同类学校几倍的私立学校里,学生是大爷,教职员是孙子,爷爷教训孙子天经地义,孙子教训爷爷才是大逆不道。
当时我听说之后,就一个想法:狗娘养的教务部,纯粹为了摧毁学生品德而设立的。
小高他们此时夹在师生冲突的中间,左右为难,动手的话难免被教务主任视为殴打学生,不制止的话如果老师受伤,仍然是部门失责。
校园事故的第一责任人是校长,教务部和警衞部同为第二责任人,出事会扣奖金……
见我面色变幻不定,罗侯体贴地问:“怎么了?学校有事吗?我陪你回去吧。”
我看见了罗侯关切的目光,禁不住露齿一笑,低头吩咐小高:“我就来!”
然后把手机丢进口袋里,使劲搂住罗侯的腰,将额头抵在他胸口转啊磨啊,发出惬意的奸笑:“嘿嘿嘿,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呢?我要钻个洞进去看看……”
然后主导回忆的神经一抽,我迅速跳开,强自镇定——老娘失态了。
这是我少女时期恋爱的习惯动作,每次前男友猜中我的心事,我都会这样一头扎过去:“你怎么知道?我钻个洞进去看看!”
罗侯在我跳出伞下之前抓住了我,脸红扑扑的,很享受的样子,然后把我拉回怀里:“别跑,再晒就成黑鱼了。”
“你不喜欢吃鱼?”
被他紧紧箍在胸前,我仰起脸,伸出手指抚娑他泛青的下巴,斜目媚视,眼波慢慢荡漾,浮起点点诱惑的意味,“你想怎么吃呢?捉住这条鱼,把鳞衣一片一片撕干净,放进锅子,用小小的文火慢慢地炖,还是把这条讨厌的鱼用力掐住,扔进滚热的油锅里去炸?还是……”
罗侯脸更红了,胸膛中心跳如激烈的鼓点,一脸想亲吻下来却又极力忍住的挣扎神情,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敢在马路上当众表演激吻。
伞歪了,阳光刺眼,我定了定神,无地自容。
怎么跟罗侯在一起,我老是心猿意马的……
不行,一定要收敛!
随着我的眼神慢慢变凉变硬,罗侯也回过神来,急忙把伞重新撑好。
一路上我们两个各怀鬼胎,不好意思开口,他是因为脸皮薄,我是因为自觉卑劣,竟然悍然下手去勾引一个没经验又对我颇有好感的小男生。
直到走进了校园,罗侯才没头没脑地抛出来一句话:“陈七,你要长一对虎牙的话,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吸血鬼。”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就算你真的是,我也愿意被你咬……”
“好。”
我又昏头了,拉起他的手腕凑到口边,邪邪媚笑,忽然一口咬下。
他猝然一声痛哼,把我惊醒,迅速抬头,旁边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观望,我真恨不得一头磕死在水泥地上一了百了。
我大概已经心理不正常了,要不然最近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挑逗他的欲望?
悲哀啊,我也成了一个心理变态的老姑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