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
将所有悲愤怨怒都注入一句话之中, 我反手揪住刚刚落地的六小姐衣领, 也不等她尖叫啼哭, 仅凭单手力量便将她轻如柳絮的身躯翻转过来,一拧一推, 一口气重重掼入尘土。
面对与自己相似的异能者,我丝毫不敢大意轻敌,随即又用膝盖压上少女细弱的脊背,另一手施力按住她后脑勺, 让她维持着嘴啃泥姿势无法抬头, 更无法扯开嗓门呼喊求助。
这年头仰仗异能的犯罪者太多了,我明白。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全都不注重锻炼身体。
“……?!!”
眼看六小姐转眼间就被制服, 不仅倒地不起的三少爷和原本悠闲看戏的四少爷傻了眼,就连她本应负责护卫的异能也一时无措。
看得出来,她们虽然已经被六小姐调整为“恶”的一方,与她之间的感情却绝对算不上好,大约可说是一段塑料主仆情。
“这、这是什么恐怖的近身格斗技?!太危险了!!居然把脸冲着地面砸,幸好受害者不是我这个偶像,否则岂不是要毁容吗??”
——唯一表现出感情波动的伊丽莎白, 关心对象似乎也微妙地偏离了重点。
“好了, 别啰嗦了!有话等你恢复之后再解释!!”
贞德和岩窟王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 当即快步冲出, 一左一右欺身而上。贞德拔剑出鞘, 率先扬手释放出一道火焰, 将从者们厮杀的战场与我分隔开来。
“唉……果然,还是会变成这样……”
山鲁佐德虽然面露忧愁抗拒之色,但还是紧随两人身后,上前一步护住无名的“人造白野”女孩,以及其他伤痕累累、坐以待毙的死囚。
只听她小声嘟囔着道:
“希望我不会死在这里……”
再看两位少爷,三少爷猝不及防地吃了我一记无情破颜踢,又眼睁睁看着素来嚣张跋扈的小妹被我按倒吃泥,三观遭受毁灭性冲击,好一会儿都缓不过神来,只是眼泪汪汪地蜷伏在地上哭爹喊娘。倒是四少爷还有几分胆色,顶着一张血色褪尽的惨白脸孔,跌跌撞撞就要沿着来路奔逃。
但另一边萤丸也是蓄势已久,四少爷还没来得及跑出三步,脚腕上就被尚未出鞘的大太刀轻轻一扫——
“哇啊啊啊啊!!!!”
然后,这位衣冠楚楚的翩翩佳公子,就带着他的斯文一块儿翻滚扫地去了。
人类都有刀剑少年们照顾或收拾,岩窟王、贞德、山鲁佐德三人对上伊丽莎白等四位从者,经验能力各有不同,虽然无法碾压取胜,但也不至于轻易落入下风。刀光剑影转瞬便已交错了几十个来回,战况一时间陷入胶着。
(要说对面的战力,果然还是戈耳工最为难缠……)
戈耳工——希腊神话中美杜莎的末路,满头长发都蜕变为盘旋游走的狰狞毒蛇,只凭一道目光就能让人化为石像。与戈耳工正面相对,光是闪避她的视线就需要耗费一番苦心。即使贞德和岩窟王原本已占尽优势,一旦她出手(眼)支援,两人忙于防范传说中的石化魔眼,顷刻间便会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同时,我也不合时宜地注意到:岩窟王虽然体格缩小、年龄逆流,迎敌时的镇静风范和矫捷身手却没有一并缩水,依然是我所熟悉的靠谱成年男性。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身体是小孩,头脑/体能/技巧仍然是大人”吗?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污,不过这不是重点。
(若是继续纠缠下去,对方搞不好会派来增援,山鲁佐德的master也有可能察觉异状。眼下我们需要更多助力,既然树底关押着其他异能生命体……)
我心念如电飞转,眼皮一低一抬间便已拿定了主意,手下加重力道,有样学样地抓着六小姐后脑发辫,像是拔萝卜一样将她整颗精致漂亮的脑袋提了起来。
“幺妹儿,听得见吗?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你干什么?!”
少女显然从没吃过这种苦头,惊惧交加之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还是倔强地硬撑着道:“你以为我是谁……”
也不知该说她词汇贫乏还是惊恐失措,情势分明早已逆转,她却还抽着鼻子将方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台词重复了一遍,可见平时的确没挨过打,连服软告饶都没学会。
“‘我以为你是谁’?”
又蠢又坏到这种地步的漂亮妹妹实在不多见,我一边心疼她得天独厚的好皮囊,一边咧开嘴恶劣地笑了:
“我知道,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嘛。你看你,来来回回不都只会说这么一句话吗?”
少女脸色煞白,刚要开口又被我一把抓着脑袋按下去:
“不过,我想听你说点别的,比如你大哥二姐的能力啦、父亲的所在啦,还有树下的地牢怎么打开啦。ok?”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少女这会儿反应倒是快了,她先是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下一秒便开始没命地摇头否认,我简直担心她会把脑袋从脖子上摇下来。
看来她虽然没挨过打,但多半亲眼目睹过“刑讯拷问”的残酷场面,对其中恐怖深有体会,说不定还曾经亲自下过手。
“对、哥哥,你去问我哥哥!!”
祸水东引也许是某种人类本能,少女惊惶不安地转动眼珠,忽然灵机一动似的抬头向我喊道:
“我年纪小,我什么都不懂!你问我三哥四哥,他们一定知道!!”
“我、我我我呸!!”
三少爷闻言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喊冤,“这位姐姐,这位阿姨,这位祖奶奶!你别听她胡说,我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爸说我和老四的能力只适合打下手,从来不把我们当继承人培养,倒是对大哥、二姐和小妹器重有加,我心里也是有苦没处说啊!!要不然,我、我怎么会玩女人打发时间呢?”——说着还真摆出了一副臊眉耷眼的苦相。
(……不是,你叫谁阿姨???)
我心知他和四少爷就是两条贵宾犬,懒得与他们较真,偏过头爱答不理地翻了个白眼:
“但我好像记得,你刚才意气风发地说什么‘大哥和我爸不亲,二姐长年在外奔走,小妹刁蛮任性是个傻的’,所以你还有希望?”
“什么?!”
六小姐一瞬间忘了恐惧,猛然拔高嗓音尖叫起来:“三哥,你在背后这么说我?!说我傻,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九九乘法表你到十岁才会背!!”
“我怎么了?!”
三少爷也跟着气急败坏地抬高嗓门,“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也不看看,你抢回来那些异能认你吗,喜欢你吗?人家自顾自在那打架,都没一个过来救你!!你又没有二姐那种说一不二的威严,又不像她口中的‘老五’那样和异能亲如一家,你说你算啥啊你!!!”
我:“……”
这翻脸速度忒快了,四川学的吧?
行吧,六小姐不仅抢了一大票塑料异能,还有你们这些个塑料兄弟,也算是种瓜得瓜、报应不爽了。
“…………”
这一席话说得毫无文采和水平可言,但六小姐却仿佛被亲哥一套王八拳命中死穴,娇艳如花的红唇顷刻间颤抖得像片风中枯叶,半晌才嗫嚅着说出一句话来:
“对,我知道。我就知道,我不如大哥他们有用,你们根本没那么喜欢我……所以,我才只能冲别人发脾气……”
我:“………………”
请敌方不要在战斗过程中突然开启豪门恩怨支线,我并没有兴趣,谢谢。
眼看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在我面前互揭老底、大诉苦情,我索性一手一个拎着兄妹两人的脑袋,拍皮球似的轻轻拍了两下,温声细语道:
“怎么着,我一句话没说,你俩先自个儿委屈上了?唱念做打挺有一套,是不是还要给你们颁一个‘最委屈犯罪组织小公举’金奖啊?”
“行啊,你们就说说自己什么意思吧。‘我杀人放火,我奸|淫掳掠,但我是个寂寞的孩子’?还是‘他们不过丢了一条命,我失去的却是爸比的宠爱’?省省吧孩子们。你们太low了,又没吃过什么像样的苦,这一招真不好用。”
我又伸手在他们脸颊上轻柔地拍了两拍,满意地感觉到他们浑身发抖,窸窸窣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乖,我有话问你们。谁再多bb一句废话,我就打爆谁的狗头。ojbk?”
……
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最有效的沟通方式,就是暴|力威胁。
立场不同的人类或许永远无法相互理解、握手言和,但只要把对方的手骨捏到半碎,就一定能够“达成一致.jpg”。
……咳,大家不要学我。
在我的威逼(没有利诱,因为我没有钱只有圣晶石)之下,六小姐战战兢兢地顶着一双泪眼点头,答应帮我打开通往地下牢狱的石门。
我就知道这事儿得找她,这一注算是押对了。
说是“大门”,其实也就是在靠近人面树根部的位置挖了个洞,洞口开启之后便自然浮现一道昏暗阶梯,看上去似乎是设下了某种结界。
“……”
我回头环顾一圈战场,只见岩窟王、贞德alter仍然与戈耳工她们缠斗不休,刀剑们也需要看守两位少爷,保护一旁行动不便的无辜者不被波及。
看来这一趟,必须由我一个人单独走一遭了。
这样也好,我想。我这一去不光是为了解救受困的异能生命体,同样,也是为了确认我心中最大的惶恐与担忧。
(母亲……)
(……母亲她,会在这下面吗?)
也许这天杀的孽缘之间真有心念相通,正当我一边踏下台阶,一边如此怀疑猜测之际,六小姐忽然冲我投来半是恐惧半是怨恨的一瞥,神色间颇有几分古怪: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也无意与她卖关子,皮笑肉不笑地一歪嘴角:
“你忘了,我刚才怎么叫你来着?”
“你、你叫我幺……幺妹……等一下,你是?!!”
“是啊。”
我老神在在地一点头。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什么罪孽之子、什么降生于黑暗、什么为了犯罪而生,其实都没什么了不起。
也不知为什么,亲眼看见这些“兄弟姊妹”的可笑嘴脸,反而进一步巩固了我的自信。
——我和他们,实在是一星半点的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我能够迎来今日,都是多亏了将我带离炼狱的母亲。
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天选之子,若是和他们一样从小在淤泥中泡大,我十有八|九也会一样被染得漆黑,从此以黑为白、以丑为美,一生骄纵跋扈,直至罄竹难书。
我厌恶他们的所作所为,嘲笑他们的卑劣品性,但我更憎恨孕育出他们的这片淤泥。
这也是曾经在我脚下翻涌的淤泥。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