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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绸缎从媒人馆的大门口一直朝里铺到了中堂下,再通到二楼,鹊桥仙的金字招牌在日光下亮得晃人眼,沐云泽和明嘉木一前一后地跨门而入,看着满目金碧辉煌,底下一大堂,所有的椅子都套上了黄色锦缎的靠背,两边两道扶梯,直上二楼。站在大堂中间抬眼望上去,还可以直接看到房梁顶的雕画,都是些嫁娶之景。
“小姐,是要娶夫还是纳侍?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亲六礼,聘书、礼书、迎书三书,我们全部都可以替小姐办妥,小姐只消等着洞房花烛夜小登科便可。”沐云泽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道声音突然过来劈头就问,句连句,字连字,也不换气,明显背过不下百次,最后半句叽里咕噜地不细听还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明嘉木好笑地转头朝那声音的主人看过去,他正愣头愣脑双眼放光地盯着沐云泽,仿佛她不是个人,是块灿灿发着光的金砖。
其实在万小媒心里,只要有可能让他做成媒的客人,那就都是天上砸下来的金子。
沐云泽被蓝心带上了二楼翻画卷,万合欢一个人坐在另一道扶梯上双手抓着把手,脑袋也靠着发呆。
“嘿。”后背被人伸脚轻轻碰了碰,他猛地回过头去,立马跳起来站在她身前,“小姐,是要娶夫还是纳侍?纳彩…”
“停,停。”明嘉木摆了摆手,“你说着不累我听着都累。”
他眨着一双算不得大的眼,“小姐要问媒吗?”
“不要,我陪沐大少来的。”
“对哦,我刚刚有见过你。”他又坐回了扶梯上,回到了之前的姿势,明嘉木站在他跟前那级扶梯上,低头看着他,“你干嘛呢?”
“等。”
“等什么?”
“客人。”
她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你好像还没有媒人牌吧?有人会要你做媒吗?”
他双手抱着膝盖低着脑袋,含糊不清地低语了一声,“没。”
明嘉木挑了挑眉,其实那也难怪,一看就是个脑筋不太清楚的迷糊蛋,成亲这种大事,谁能放心交给他。
他突然又抬起了眼看着她,明嘉木挑起的眉还没有放下,正低眉看着他,那双不大的眼有些水润润的,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不亮,在这金碧晃眼的地方似乎变成了一种灰色,她很少会去看一个男人的眼睛,男人嘛,看脸蛋看身材就好了,这种看着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眼中的感觉,有点奇怪。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是她鬼使神差地在那小媒脑袋上敲了一下,“行了,别难过了,大不了我以后的媒,找你做。”
“真的?”
“真的,我肯定不找别的媒人,就找你。”
明嘉木真的来找他了,而且,是一件比给她做媒还要好的事。
“万小媒,现成的媒人,想不想做?”
“真的?做,做,是什么人的?”
“你不该先问问我是什么人再决定做不做吗?”
“不要,什么人都做。”
“我家老大,沐大少,还有,江大公子。”
“江,江大公子,那个黛窑,那个江大公子?”
“不然还有哪个?”
“老天。”他愣着眼也不眨,明嘉木低头准备去敲他,他突然伸手重重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你干嘛?”
“会痛,我不是在做梦哎,有这一门亲事,我可以拿到媒人牌了。”
“好了好了,你快点跟我走吧。”她突然有一点怀疑,让这万小媒拿到媒人牌,会不会坑苦了某些来问媒的人?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第一次出错遇上的是沐云泽和江釉,忘了撒帐这种事,也没人和他计较,第二次,却是对错八字,配出来一对煞命对孤命的死婚。
明嘉木其实是无聊得慌,顺道上鹊桥仙转了一圈,却没遇上总是咋咋呼呼一开口就叫不停的迷糊蛋,“万小媒呢?”
“走了,被夺了媒人牌,小媒也没得做了。”
“至于这么严重?”
“他配错了婚。”
“那他上哪去了?”
那男子摇头表示不知道,明嘉木皱着眉,“他家在哪?”
“就我所知,他好像是个孤儿,锁柳镇上也没什么亲人,至于祖籍老家,大概也远得很。”
明嘉木转身出了鹊桥仙,眉头一直锁着没有展开,这迷糊蛋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
她心神不定,早些怎么没发现,她居然这么在乎这个傻乎乎的小媒,眼睛里总像是带着水,灰蒙蒙的看着她,总是愣头愣脑地信誓旦旦,“我要成为像金大媒那样的媒人,我要替天下的有情人配婚,成其好姻缘。”
“姻缘。”她喃喃自语,“我想我知道你上哪里去了。”
单骑马在南镇的主街道上呼啸而过,一路向北,终于停在一条弥漫着香烛气息的街道口,再进去不允许跑马,明嘉木翻身下了马,因为是白天,月娘祠堂前没什么人迹,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来求姻缘上香的男子,一个个奇怪又羞涩地偏眼打量她。
她冲进了祠堂,左手边是一个解签台,右手边三座姻缘塔,塔上挂满了大小各异色彩鲜艳的精致小木牌,香烛缭绕,月娘的塑像前跪拜着不少人,口中念念有词,还有几个在摇签筒,却不见万合欢。
“万合欢。”
一个年迈的男子回过头来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指指塑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明嘉木才懒得管他,她又不求姻缘,真要求,她磨着牙,也该是这个脑筋时常转不过来的小媒。
“万小媒。”
“阿欢,出来。”
地上跪拜的男子集体敌视过来,明嘉木恍若未见,不过主祠堂叫了一圈看来他不在,还是去偏堂后院看看。
“阿欢。”
石廊深邃,后面有一个竹林,门洞前凸起的青石板砖上,正坐着一个男子,又在发呆。
明嘉木伸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想什么呢?”
他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双腿间,双手环抱在胸口,“我把什么都搞砸了,媒人牌没了,我也不能回鹊桥仙了。”
“阿欢,不是我说,其实你不当媒人,也许是救了不少好姻缘。”
那双灰色的眼睛又瞪大了看过来,明嘉木以为他要发怒,谁料他抽着鼻子呜咽起来,呜咽了两声又停了下来,“还有其他媒人馆的。”
“别…”
“什么?”
“我是说,你现在没地方住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明嘉木撩起衣袍在他旁边的地上坐下,“老爹说庄子里人手不够,你有兴趣吗?”
“云泽庄?我又不懂茶叶。”
“不用懂,我也搞不清。”
他还是摇头,“我去其他媒人馆。”
“会有人收你?”
他没声了,那一个错婚是不可原谅的失误,锁柳镇上的媒人馆肯定都有数,谁还会肯收他。
“所以,给我回去吧。”
“我,我去广南,找我姑奶奶的二表姐家的四小姐。”
明嘉木愣是没搞清楚那个到底算是他的谁,“广南很远,你一个人认得路?再说远亲远成这样,人家会不会收留你都不知道,你在锁柳镇生活了这么久,肯定不习惯的,别死撑了。”
他又不说话了,明嘉木拉了拉他背后的大包裹,“跟我走吧,先住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付不起账。”
“那你干活就行了,抵房钱饭钱。”明嘉木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原来身上没钱,不给你工钱,那你想上哪里都上不了,只能乖乖呆在云泽庄。
万小媒一心要给明嘉木做媒,到头来,还是自己嫁给了她,就在那一年深秋,十月十二,拜过天地,他一个人坐立不安地在新房里一会坐在新床上,一会在房里踱步,天色越来越黑,终于,门被人推开。
哄闹声传进来,他小心翼翼地撩起了一些红巾,只看到沐云泽把挑杆塞到明嘉木手里,她半醉半醒的迷蒙着眼,朝着墙就要走过去。
“这边这边,哪里去呢。”沐云泽在她脚上踢了一拐子,明嘉木终于转对了方向,在一片高点低点的喧闹声中终于挑开了他的红巾,身子朝前一靠就朝着他倒下来,满嘴的酒气喷在他颈项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