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使团抵达特诺奇蒂特兰城郊外,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天,而在此期间爆出的各类闹剧和囧事,也已经足足发生了一箩筐,但是,城内的蒙特苏马皇帝,却很奇怪地对此一直毫无反应。
而在此期间,王秋等人却又看到了另一些不可思议的怪事。
——譬如说,阿兹特克帝国的内战。
阴冷的山风中,特斯科科湖畔一座草木茂盛的小丘上,王秋和文德嗣头戴钢盔、穿着迷彩服,正透过各自手中的高倍望远镜,满头雾水地看着两支同样装束的阿兹特克军队,在荒凉的湖滩上列阵对垒。
与其他的早期文明类似,阿兹特克人的战术同样是非常简单的——在鼓声、武器的碰撞声和大声辱骂叫阵之后,交战双方先是进行远程打击,互相拉弓射箭、投掷出雨点般的标枪和石块。然后穿着浸盐棉甲的弓箭手退场,主力军列成方阵,用黑曜石砍刀“马夸威特”短兵相接,有如古希腊的重步兵方阵一般。
不过,挥动“马夸威特”砍杀是一项非常耗费体力的工作,哪怕是再怎么强壮的武士,也无法坚持很久。因此,双方都把军队布置成很多梯队。每隔15分钟左右,位于第一梯队的新兵就已经砍杀得疲惫不堪,必须在战友的掩护下后退休息,以便于后排替补的老兵上来代替他们。
由于双方都是标枪掩护下的密集型步兵方阵,没有骑兵,机动力很差,所以很难搞一些诸如侧翼包抄之类的复杂战术,基本上就是硬碰硬的方阵对战。各级指挥官一般在战线后面督战,使用战鼓、笛子和螺号来发布进攻或者撤退的命令,当战线即将被突破的时候,才会亲自挥刀上阵,拼死堵住缺口。
——炮灰最前、主力其次、精锐要到关键时候才会上,这是全世界都通行的军事常识。
值得一提的是,阿兹特克军队在作战时,已经懂得要配置一支预备队,而不是像野牛群一样乱冲了。
就在距离战场不远的湖面上,一直漂着许多独木舟和木筏子,上面坐着数量更多的阿兹特克士兵,也一样全副武装,但却始终并没有加入任何一方的意思,只是隔着一片水面遥遥观战,不时还鼓噪喝彩。
“……这可真是邪门了,两支阿兹特克军队在岸上混战,一直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湖面上还漂着更多的阿兹特克军队,却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地看热闹。而隔着不到十里路,成群结队的阿兹特克商贩正在若无其事地做生意。特诺奇蒂特兰城内也没有任何战争气氛……眼下的阿兹特克帝国究竟是怎么了?”
面对这么一副怪现象,文德嗣、王秋和杨文理教授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偏偏又不敢随意探听,只能找到叛逃过来的阿兹特克女领主阿钦波娜,让她看一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对于不远处的那场战斗,阿钦波娜也是感到大惑不解,只是在观察了一番之后告诉文德嗣,正在岸上交战的双方,隶属于同一座城邦,都是阿兹特克帝国第二大城市特斯科科的军队,主要特征是装饰了蓝色羽毛的军装。而乘船漂在湖面上观战打酱油的士兵,则是阿兹特克帝国第三大城市特拉可潘的军队。至于阿兹特克帝国的老大,特诺奇蒂特兰城的军队,干脆对此置之不理,缩在城里根本没动弹……
——特斯科科城的军队在内战,特拉可潘城的军队在打酱油,特诺奇蒂特兰城的军队在当缩头乌龟。
这场激烈的战斗仅仅持续了半个小时,就以一方的指挥官被标枪戳死而宣告结束。失败者的溃兵丢下兵器仓皇逃离,胜利者也没有怎么追赶,只是把战俘用绳索捆绑起来,然后在战场上论功行赏——奋力杀敌的勇士们拿到了丰厚的战利品,而临阵脱逃的懦夫,则当着全体将士的面,被尖利的石块活活砸死。
至于在湖面上看热闹的特拉可潘城士兵,见到战斗结束,也径自划船离去,根本没有参与的意思。
统治阿兹特克帝国的蒙特苏马二世皇帝,究竟是在搞什么?坐视自己人互相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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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这次诡异的阿兹特克内战依然摸不着头脑,但通过翻阅各种历史书籍,以及在墨西哥谷地的实际调查,王秋他们还是把这个帝国的基本情况,尤其是军事实力,差不多都打探清楚了。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阿兹特克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帝国,而蒙特苏马也只是一个名不副实的皇帝。
在现代人的概念里,所谓“帝国”一词,基本上就意味着广袤的疆域,庞大的军队,无数的臣民,海量的财富,严明的法律,以及强大的国际影响力……而阿兹特克人在这些方面显然还很不够格。哪怕是在极盛时期,阿兹特克帝国的“理论疆域”也只有10-15万平方公里,仅仅相当于现代韩国的版图。
至于阿兹特克人真正的核心腹地,事实上不过是墨西哥谷地内,大约一万多平方公里的膏腴沃土罢了。
而且,阿兹特克帝国的对内统治手段非常粗糙,从来没有统一的法律和官僚机构,而是任由各个附属国完全自治。所谓的38个行省,其实只是38个收税区。平时除了少数潜伏活动的密探之外,蒙特苏马皇帝没有委派任何正式的官吏,只有在每年收取贡品的时候,才会派出使者过去摊派各种贡品指标。
如此一来,真正能够成为阿兹特克帝国的核心版图,为这个军事帝国提供大批忠诚兵员的稳固根基,就只有特诺奇蒂特兰、特斯科科、特拉可潘这三座城市,总计不足100万的人口而已。
总之,阿兹特克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大帝国,没有统一的军事和行政机构,最多只能说是一个帝国的雏形。另外,阿兹特克帝国的辉煌历史也并不长,严格来说只有不足一个世纪。从实质上讲,它依然是一个城邦,或者说,是一个由墨西哥谷地西部三座城市联合起来,以特诺奇蒂特兰城为首的军事联盟。
这个军事联盟主要工作,就是联合起来发动战争,打服某一个部族,让他们称臣进贡,然后把战俘绑上金字塔进行血祭以取悦神明,接下来再转而去攻伐下一个部族……直到征服整个墨西哥为止。
事实上,在阿兹特克帝国灭亡的时候,他们距离完成这项大业,已经几乎只差一步了。
因此,阿兹特克人的霸权,完全是建立在持久备战的基础上。他们以三座同盟城邦为核心,通过一场场血腥残酷的战争,将影响力辐射到周边的墨西哥谷地,进而继续通过远征,影响整个中美洲……频繁的附属国叛乱和无休止的征讨,还有血腥残忍的活人祭祀,构成了阿兹特克帝国政治的主旋律。
总的来说,阿兹特克人的政权组织形式,完全不像是一个政令通畅的强大帝国,倒是跟古希腊时代,雅典的海上同盟和斯巴达的伯罗奔尼撒同盟,颇有一些相似之处——同样都是一个或几个盟主城邦,外加一堆毫无政治地位的附属国。附属国与蒙特苏马皇帝的唯一联系,就只有纳贡而已。而纳贡的原因只是畏惧阿兹特克人的征讨,却无法使得他们融入阿兹特克人……因此,这种落后的政治制度和狭隘的传统观念,已经在阻碍这个军事强权的进一步发展,使得它一直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帝国。
凭借之前一个世纪连年血腥征战,在全墨西哥范围内建立的霸权,阿兹特克人每年都能从各个附属城邦那里,榨取到惊人数量的贡品,包括7000吨玉米,4000吨豆子、4000吨薯类、200万包棉花,3万包羽毛,数以千计的活人祭品,还有一些毛皮、香料和宝石等奢侈品。
上述数量的粮食赋税,平摊在整个墨西哥的1500万人口头上,貌似人均负担不算很沉重。而若是用21世纪培育的新品种农作物,平均玉米亩产一吨多,番薯亩产两三吨的数字去套算,就更加不算什么了。
但问题是,早期印第安人培育的玉米,薯仔和红薯,其产量远远没有现在高。虽然跟同期欧洲的小麦和燕麦相比,它们的产量已经算是不错,但亩产一季也就是两三百公斤,而且对于某些病虫害的抵抗力非常差劲,时常会出现严重歉收……所以,在阿兹特克帝国的盘剥压榨之下,特斯科科湖沿岸的附属城邦多半都一穷二白,经常会忍无可忍,悍然发动叛乱——阿兹特克人在墨西哥谷地的统治,从来都没有稳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