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中逐渐落下了小雨,起初不算很大,但却寒意十足,打在这位体格瘦弱的中年人身上,让他冷得浑身直哆嗦。紧接着,风又更大了些,雨似乎也更急了些。寒风从四面八方刺进来,裹挟着冰冷冷的雨水,让这位中年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从脸上一直冷到心裏。
插在他背后的雄鹰军旗也被雨水沾湿,蜷缩成一团,即使是猎猎秋风也无法让旗帜再次伸展开来。
这是代表着罗马帝国的旗帜,而他就是西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都陛下。
二十五年之前的公元475年,他以十二岁幼龄在罗马城被元老院推举登基。然后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476年,他就被蛮族雇佣兵统帅奥多亚克发动兵变废黜,此后再也无人在罗马登基称帝。
或许是看在他这位末代皇帝年幼无知的份上,在退位之后,罗慕路斯并没有像大多数前任一样遭到杀害,而是被流放到坎帕尼亚的乡村软禁起来。与此同时,西罗马帝国的御玺和徽章,则被自觉实力有限,不敢贸然称帝的奥多亚克,派人送到了君士坦丁堡,从此宣告了西罗马帝国法统传承的结束。
——第一个在罗马筑城的“狼孩”国王是罗慕路斯,最后一个西罗马皇帝也是罗慕路斯,罗马人的历史在这裏画了一个奇妙的轮回之圈,犹如冥冥之中难以言喻的宿命……正如同东罗马帝国的第一个皇帝是海伦娜之子君士坦丁,东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个皇帝也是海伦娜之子君士坦丁一样。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罗慕路斯·奥古斯都皇帝将会从此消失于史籍,默默无闻地终此一生,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的下落。然而,一位穿越时空的旅人,却彻底改变了这位末代皇帝的命运。
——在罗慕路斯·奥古斯都被软禁的第五年夏天,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这位废帝居住的城堡轰然坍塌,变成了一堆废墟。然后。当正在海边钓鱼的皇帝带着仆人急忙赶回之后,就发现原本监视自己的士兵,已经被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家伙用“喷火的管子”消灭击溃。自己则成了送上门的俘虏……
接下来的遭遇,让罗慕路斯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不真切的幻梦——他和几个仆人被裹挟上一艘金属制造的神奇船只,并且跟这些怪人来到了地中海上的一座荒芜孤岛,共同生活了一段时光。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罗慕路斯终于弄明白了这些怪人堪称惊悚的来历——他们来自于一千五百年之后的某个欧洲国家,拥有无数在罗马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战争兵器,然后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连同他们乘坐的船只一起,来到了罗慕路斯的时代……先前,他们之所以袭击自己在坎帕尼亚的软禁居所。则是为了绑架几个当地人,最好是有文化有见识的家伙,以便于进行审问,弄清楚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事实上。当他们知道自己竟然绑架了西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之时。同样也是震惊到了极点。
最后,这些来自未来的战士,终于又回到了他们的时代。并且在临走之前,还把罗慕路斯送到了东罗马帝国的版图内,又把无法带走的那艘“铁船”作为礼物留给了他。
接下来,虽然那些未来战士们留下的奇妙铁船,让东罗马帝国的百姓、官员和贵族全都震撼不已,但就罗慕路斯·奥古斯都本人而言。他的命运却没有立即发生什么很好的转变——君士坦丁堡的东罗马皇帝根本不承认他的皇位,只是像打发乞丐一样给了他一笔赏金。让他自谋出路而已。但是,通过之前这番奇遇给他带来的刺|激,罗慕路斯已经不甘心再碌碌无为地终此一生,开始尝试着想要恢复自己的帝国。
此时的西罗马帝国虽然已经崩溃覆灭,但在原来的帝国版图上,尤其是伊比利半岛、高卢、意大利等地,西罗马帝国的遗民人数还是远远多过他们的统治者——日耳曼蛮族。在诸多蛮族王国的夹缝里,依然残留着许多孤立的罗马遗民聚居地,继续打着罗马的旗号,艰难地保存着希腊罗马古典文明的一丝残光。
因此,罗慕路斯在离开君士坦丁堡之后,便绕过正在追捕自己的意大利,从马赛港进入高卢,在巴黎和日内瓦等罗马遗民聚居地反覆奔走交涉,试图利用自己的皇帝身份,纠集起一股复国的力量。
不久之后,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任高卢总督西格里乌斯,在跟法兰克人的战争中兵败身亡。他麾下的残兵败将则投靠了罗慕路斯皇帝,让这位末代皇帝终于有了自己的军队。
然而,当时法兰克人的克洛维大王乃是一代天骄,法兰克王国的实力蒸蒸日上,称霸西欧的大势已定,而高卢境内的蛮族又实在太多,罗马遗民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了翻盘的可能性。
正好,不列颠的凯尔特人此时正苦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反覆入侵,屡次派遣使者来欧洲大陆求援。于是,罗慕路斯皇帝就带着追随者应邀渡海,会盟凯尔特人诸国君主和岛上的基督教会,设法取得他们的承认与拥戴。然后,又与盎格鲁撒克逊人连番苦战,从他们的铁蹄下抢回地盘……最后,他终于在不列颠行省西南部的格洛斯特城扎根立足,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一小块根据地——而这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冰寒刺骨的冷雨渐渐地小了下去,但天空依旧是那样的阴沉,偶尔还会有闪电照亮远方的山脊。
罗慕路斯搓了搓手,从嘴裏哈出一团白气,虽然已经在不列颠生活了很久,但这片群山起伏、阴冷多雨的岛屿,依旧让他感到不怎么适应。而生活在这裏的凯尔特人,则更是让他感到无比的失望。
——庶民怯懦无能,首领目光短浅。
罗马帝国对这座岛屿的数百年统治,没能让不列颠行省的居民拥有罗马人的钢铁纪律与尚武之风,却反倒让他们充分学会了罗马人的放荡和堕落。
当罗慕路斯在格洛斯特城竖起罗马帝国的雄鹰战旗之际,一度以为帝国复兴的大业已经有望,谁知却是泡影一场——不列颠的凯尔特人刚刚得到喘息的机会,就恢复了骄奢淫逸的生活方式,完全忘记了近在咫尺的灾祸,一心一意只顾享乐和蓄积。明明这些人在失去了罗马军团的帮助之后,连修筑石城的技术都遗忘了。却依然不管不顾地享受着片刻的太平,完全没有应付侵略的深谋远虑。
因此,盎格鲁撒克逊人在充分明白了凯尔特人的软弱之后,很快又卷土重来。身为整个不列颠行省“文明势力”共同拥戴的盟主,罗慕路斯皇帝不得不成了对抗蛮族入侵的“救火队长”,到处疲于奔命。而他扎根立足的格洛斯特城等地,又是连接凯尔特人剩余半壁江山的交通枢纽,以及历次蛮族进攻的主要目标。
更要命的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能够源源不断地从欧洲大陆获得兵力补充,而罗慕路斯却几乎孤立无援。
在一波波无休止的蛮族入侵之中,他的帝国复兴之梦被证明只是昙花一现——在最初的短暂起色之后,频繁的战争就严重地破坏了社会生产,人民在减少、田地在荒芜、城镇被废弃、饥荒和疾病在蔓延……
现在,盎格鲁人的五国联军又一次杀来,先是在野战中击败了他的军团主力,然后又一边劫掠乡村,一边把他围困在巴顿山上,与格洛斯特城失去了联系……接下来,莫非自己就要葬身在这裏?
望着漫山遍野涌来的蛮族军队,病弱的皇帝叹息一声,拔出了短剑:“……罗马人,准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