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杏贞,原名陆杏贞,这只小萝莉今年刚满七岁,在上海公共租界就读小学一年级。
虽然在她的短暂人生之中,过早地经历了很多常人一辈子也未必有的风波,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关于三年以前,她还在东北沈阳陆家的日子,因为年纪实在太小,脑海中残留的印象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只是依稀记得那是一座庭院深深的老宅子,有一位相貌威严、喜欢吹胡子瞪眼的爷爷,一位面容慈祥、但却说话酸溜溜的奶奶,几个已经记不得名字的仆人……当然,更多的印象,则是一直温柔地笑着的妈妈。
唯一的遗憾,就是家里缺了一个爸爸……妈妈说,在贞贞生下来之前,爸爸就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给家里挣“大富贵”,以后肯定会带着很多很多好玩好吃的东西回来,然后用胡子扎贞贞的脸……
嗯,希望爸爸能给贞贞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就好,至于用胡子扎脸就免了……年幼的杏贞如是想。
然而,陆杏贞一直都没有等到爸爸的回来,而可怕的日本人却来了,害得全家人只得仓皇逃离——记得那一夜,在震天的炮火和爆炸声中,妈妈抱着她蜷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生怕自己的马车在下一刻会被一发炮弹给掀翻……而奶奶则是整夜泣不成声,几次哭得晕倒过去……
就这样,妈妈、爷爷和奶奶带着她离开了东北沈阳的老家,跟着张少帅的队伍撤退到了关内,又继续南下到了上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只是从亲人们难看的脸色上,可以察觉出情况不妙。
接着,一家人刚刚在上海安家落户,搬进了一座漂亮的小洋房,爷爷和奶奶就不幸染上了重病,一个接一个地去世了。就在妈妈为了爷爷奶奶的丧事,忙得焦头烂额之际,陆杏贞从未谋面的爸爸,终于从老远老远的美国坐船回来了,但却没有给陆杏贞带来任何礼物,而是寄来了一封离婚协议书!
——狠心的爸爸不要自己和妈妈了!他在外面又找了新的老婆!
小杏贞还记得母亲收到离婚协议书的时候,那种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惨白脸色。接下来的几天里,妈妈更是好像得了离魂症一样,整天疯疯癫癫、浑浑噩噩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有时还会砸东西骂人,或者说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再也不陪杏贞一起玩了……看着母亲的不正常状况,心中感到十分害怕的小杏贞,只能找到家里唯一的女佣人张妈却诉苦。而张妈也只能怜悯地抚摸着小杏贞,叹息着安慰说,“没法子啊!夫人也实在是命苦……就让她好好哭上几天,等到心中的委屈哭完了,人自然也就会好起来……”
又过了几天之后,妈妈似乎终于振作起了精神,对着镜子解开妇人的发髻,重新梳起了姑娘的发辫。而小杏贞的姓氏也从“陆”变成了“金”——改名的时候,妈妈搂着她又哭了一场,“……贞贞啊,从今往后,你就当自己没有这个爸爸了吧!咱们娘儿俩就算离了男人也能过日子!”
金杏贞想了想也是——过去那么多年里,她也从来没见过爸爸一次,家里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能过?
再往后,妈妈竟然开始写文章了,还上了报纸,又印出了书本,每个月都能赚到好多钱!
而家里在上海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好,还不时有一些打扮得很华贵,出手也很阔绰的客人来做客,跟妈妈讨论一些文章上的事情。有些人在见到金杏贞的时候,还会笑呵呵地送给她一份小礼物。
嗯,虽然自从爸爸不要她们开始,妈妈好像就变得与以前不同了,但金杏贞却觉得这样的妈妈也不错。
——原版的爱新觉罗·奇娜虽然识字,但绝对没有什么文学天赋。如果有什么常年熟识的亲戚朋友在身边,肯定能够察觉出她的变化与不同。但是,此时的奇娜逃亡在外,跟老家的熟人早已断了联系,连身边仅有的一个女佣,也是从东北逃亡入关之后重新雇傭的,根本不怕穿帮。
至于她身边唯一女儿金杏贞,虽然说远比同龄的孩子懂事,但毕竟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孩子,更不会想得到这世上还有穿越这么一说,即使隐约察觉出母亲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并且懵懵懂懂地说了出去,别人也只会以为是童言无忌。那些知道一点内情的人,更是会把奇娜的性格变化和家庭剧变联系起来,同时发出几声怜悯的叹息……然后,一切“异常”就都统统变得十分合理了……
※※※※※※
等到生活稳定下来之后,在金杏贞的稚嫩视角中,上海这地方实在是要比沈阳有趣得多。
——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从身边缓缓驶过,无数外地人操着各种口音在车上东张西望,对两边巍峨的洋房尖顶指指点点;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光下,行走着走街串巷的黄包车夫,还有牵着宠物狗的摩登女郎;车水马龙的街头,西洋美女的巨幅彩色广告画随处可见,来往经过的路人们就算是再怎么拘谨守旧,也会偷偷地抬头对那搔首弄姿的金发女人瞄上一眼。而各种东洋广告也曾是上海一景,只是由于拒绝日货的运动如火如荼,那些画着折扇和服的小贴画,如今只能鬼祟地闪现在小弄堂的墙壁上。
上海街头闲逛的那些贵妇人和阔太太们,也不像沈阳那边一样穿着大褂,盘圆髻,而是烫着头,穿着改良的洋装或旗袍。虽然此时依然有人鄙夷地声称,那些穿贴身旗袍,露出玲珑曲线的女人都是在伤风败俗。但随着各种上海电影的流行,这些绚丽旗袍终究在中国的各大都市成为了一代风尚……西装领带与旗袍马褂的奇异结合,高跟皮鞋与三寸金莲的时代搭配,充分显示出了东西方文化在这个时代的激烈碰撞。
在跟同龄人玩耍的时候,金杏贞最羡慕也最自卑的一点就是:上海的女孩子都好漂亮,好会打扮!
是的,上海的姑娘都非常会装扮自己。刚刚搬家来上海的时候,金杏贞出门都不敢抬头看人——她觉得自己真是好土气、好丢人哟,瞧瞧那些跟自己同龄的小姑娘,都穿着洋裙子,梳着洋辫子,头发给弄得卷卷的,还戴了亮晶晶的东西在耳朵和脖子上,看起来虽然有些奇怪,可实在是漂亮极了……
除此之外,上海这边好吃的东西也很多——各式各样的外国糖果,五颜六色的西洋汽水,四方风味的糕点佳肴……尤其是每年过生日时,妈妈给她订购的奶油蛋糕,更是让金杏贞一回想起来就馋得要流口水。
——这些东西,都是她在东北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见过,也没有尝过的。嗯,她真的很喜欢这裏。
接下来,金杏贞终于要进入学校读书了,那个学校是她从未见过的所在,男孩子与女孩子居然可以一起上学,她以前可从来没有在一座屋子里见过那么多不是自家亲戚的男孩子,还直接坐在一起。
而且,学校里教的东西也好多好多哟,老师上课时讲的很多内容,还有挂出来的动物和风景画片,她都不怎么能理解,但光是听着和看着,就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厉害了。此外,下课之后能够跟这么多的小朋友一起做游戏,也让依然是小孩子心性的金杏贞感到异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