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京,永田町,天皇御所。
清冷的月光透过漫天乱云,洒落在古朴宫殿的琉璃瓦上。一颗颗高大的参天古树,在渗着寒意的晚风中飒飒作响。等到风声止息之后,周遭又变得万籁俱寂,静如墓地。夜间骤降的气温,让地面的水气凝起了一层薄霜,覆盖在宫内每一株名贵花木的枝叶,还有一个西洋式高尔夫球场的草坪上。
而就在距离这座高尔夫球场不远的一座传统日式宫室里,一位中年人躺在奢华的西式大床上,却不知为何,一直睡得很不安稳,几乎是整夜地辗转反侧,好几次差一点惊动了他身边那个叫做良子的丰腴女人。
这个中年男人的个子不高,皮肤微黑,身体显得有些瘦弱,表情似乎还有些神经质——沉闷无趣的皇室生活、数不尽的清规戒律和繁复礼仪、唯唯诺诺的宫女侍从、阿谀奉承的朝臣、从传说中那位神武天皇以来长达两千五百多年的历史积淀,使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人,而只把自己当成了人间的“现世神”。
他就是日本当代的昭和天皇,裕仁陛下,以及日本传说之中的天照大御神——即太阳女神的世间后裔!
跟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日本社会里,那些生活在驻日美军的震慑、民主制度的束缚和美式文化的冲击之下,活得非常没有存在感的后面几代天皇相比,昭和天皇的权势和威望显然跟那些不肖子孙们有着天壤之别——在这个属于他的国度里。他的话就是圣敕、他的指示就是圣喻。上百万日本海陆军将士为他一个人战斗,七千万日本国民为他一个人献身。他是他们的信仰图腾,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大和魂的具体化身!
最近的这几个月来,是昭和天皇有生以来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光——无敌的帝国军队以极为轻微的代价,一口气彻底横扫整个支那,从山海关一路打到长江南岸,已经将这个古老帝国的南京和北京统统收入囊中!
这亘古未有的旷世功勋,不仅让大日本帝国的臣民们如痴如醉,更让昭和天皇陛下深感亢奋不已。
自从第一批军队渡海出征以来。他就在宫里为皇国的武运天天祈祷。当“南京无血开城”的捷报传来之后,东京市民兴奋地组织了提灯游行,而天皇也骑着白马。在东京街头激|情洋溢地给日本军民打气。
——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日本帝国征服支那、一统东亚的宏大计划,似乎也已经不再是梦想了!
白山黑水的满洲沃土,广袤无垠的蒙古草原。宏伟壮丽的古都北京。繁华锦绣的江南胜地……这样一片他的祖父明治天皇、他的父亲大正天皇连做梦也不敢想象的辽阔疆土,都在他的时代被|插上了旭日旗!
然而,在满腔的兴奋、欣喜和自豪之余,昭和天皇的心中,偶尔也不由自主地会泛起一丝忧虑。
——大海对面的那个衰朽垂死的老大帝国,真的就像烂透了的破房子一样,只要踢一脚就能塌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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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在过去的漫长历史上。日本民族有很深的自卑感,但也同样有着很深的“大国情怀”。
从日本文明诞生的飞鸟时代、奈良时代。到明治维新之前的千年时光之中,日本人一直只能蜷缩在狭小的四个海岛上,引进了中国的文化典籍,笃信着源自印度的佛教,平淡地度过了悠久的岁月——从文化到宗教都不是自己原创的,哪怕是日语假名也不得不借用汉字的笔画。而且又身处于地震频繁、物产贫瘠的狭小海岛,遥望着大海对岸那个物华天宝、富饶辽阔的泱泱大国……当然让日本人感到十分的自卑。
——即使到了甲午战争前后,在很多日本人的心目中,中国仍然是天朝上国一般远远高于自己的存在。
然而,尽管蜷居于偏僻的海岛,日本人却始终摆脱不了大国情怀,这种情怀并不是在近代才产生出来的,而是自古有之,从未更改——作为东亚大陆的一处外岛,作为一个深受中华文明熏陶的国度,日本却始终不愿意融入中华帝国的朝贡体系,不承认自己是中华文明圈里的一个小弟,反而是从国家诞生之初,就憋足了劲儿地想要跟中国别苗头:日本圣德太子在写给隋炀帝的国书中,大言不惭地自称“日出处天子致信日落处天子”,全然不顾两者之间权势地位的天壤之别……这就是日本民族大国情怀的起源与滥觞。
接下来,即便是在盛唐年代,被唐高宗的水军在白村江打得落花流水之后,日本的遣唐使也只是摆出了学生的姿态,对大唐报以老师的敬意,而不愿意如新罗一般对大唐俯首帖耳。之后,面对着席卷欧亚大陆的蒙古人,镰仓幕府时代的日本更是毫不畏惧地发起了公开的挑战。到了明朝后期,丰臣秀吉统治之下的日本,甚至生出了小蛇吞大象的狂想,妄想一战而吞并朝鲜、主宰中国,远征印度,最终称霸天下!
——需要注意的是,日本人的这种大国情怀,跟日后韩国人的所谓“大国情怀”可不是一回事。韩国人那种“架空历史、地图开疆”的大国情怀,从本质上来说只是一种无聊的意淫,一种歇斯底里的叫嚣,根本没有想过如何把梦想变成现实:虽然韩国人把中国东北和俄国远东的一大片土地都说成是自己的,但他们有想过怎么把这事落实吗?好像别说是什么殖民行动了,就连一个最起码的侵略计划都没列出来!
由此可见,韩国人的所谓“大国情怀”。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精神胜利法,连自己都没想过要真正地付诸于行动——朝鲜半岛的南北分裂尚且悬而未决,还奢望从强国身上割肉。真的是只能用作死来形容了。
相反,日本人却是一个很认真的民族,他们不会像韩国人那样满足于精神胜利法,他们敢说就敢做——上古时代的大和朝廷自称“日出处天子”,接下来就敢出兵朝鲜半岛,跟大唐雄师展开较量;丰臣秀吉梦想着征服中国,“移天皇于北京”。就真的出兵二十万,与中朝联军鏖战八年之久;军国主义时代的日本人宣称中国满洲是“满蒙生命线”,接下来就敢发动九一八事变。把东北三省的白山黑水一口吞下;再往后提出了什么“大东亚共荣圈”,甚至不惜发动太平洋战争,同时与英国、美国、苏联这些世界强国兵戈相向!
在历史上,日本只要内部稍微强大。就会对外扩张。几经失败而犹未悔,实在说得上是很有恒心了。
当然,就算既有雄心壮志,又有付诸于现实的行动力,也不一定会取得成功——丰臣秀吉不切实际的扩张梦想,被朝鲜海军名将李舜臣和明朝援军给搅成了影,还搭上了丰臣家的江山基业。发现自己羽翼尚未丰|满的日本人,再次缩回了他们的海岛。把心思放在钻研花道、茶道、和歌和柔术这些传统文艺上。
又过了三百年之后,属于日本的时代终于降临。随着黑船来航和明治维新。日本开始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改造着自己,商人变成了资本家,武士变成了军阀……又通过两次押上了全部赌本的战争冒险,日本成功地以小博大,不仅打倒了衰朽的清王朝,还击退了俄国北极熊对东方的窥视,从而取得了国际公认的列强地位,正式跻身于帝国主义列强分割世界的阵营当中,再也不是幕末时代那个任人欺凌的东洋病夫了!
然而,在这个崇尚武力、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当中,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人依然充满了亡国灭种的危机感——每一个有见识的日本人都深知,即便是实现了国家近代化,即使打赢了日俄战争,以日本极为有限的国土资源和战略纵深,在未来与欧美列国的全面较量和激烈博弈之中,也一定会处于绝对的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