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南下巡查(1 / 2)

成化十四年 梦溪石 7587 字 6天前

这样的场合,不请郭镗就太说不过去了,谁让人家是大同巡抚呢,这位从头到尾没出过一分力,但是依旧坐享其成分享了一部分胜利果实的大同巡抚,也名正言顺地坐在了席上。

不过汪直可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席间汪公公将捉不到李子龙的憋闷悉数转移到了郭镗身上,几个略带恶意的玩笑便把郭镗调侃得满脸通红,下不来台,不仅如此,他还叫来一名美貌婢女奉酒,这侍女别的事都不用干,就专门给郭巡抚灌酒,直把他灌得醉意醺醺,人事不知。

饭后,王越便命人已经将醉得不能走路的郭镗送回巡抚府。

唐泛等人则起身告辞,他们还要回客栈整理行囊,准备回京面奏的言辞。

王越明白这一点,是以也没有多加挽留,便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

汪直是与他们一起离开的,唐泛见他脸上殊无笑容,只当他还在恼火李子龙的事情,就劝慰他道:“李子龙能逃过一劫,也是他命不该绝,有了这场大捷,朝廷想必也不会多加怪罪的。”

汪直却摇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

唐泛挑眉:“那是?”

汪直道:“先前我上疏告病,要求返京,奏疏几度被驳回,要求我继续留驻大同,这次告病的奏疏再上去,我怕还是会被陛下驳回。”

唐泛不解:“有了这场大捷,陛下应该会同意你回京的。”

这意思并不是说皇帝念在他劳苦功劳,让他回去,而是汪直功高,再不回去,朝廷就会担心他坐大了。

汪直阴沉着脸色:“你还不了解万党那帮人么,不是陛下同意与否,而是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将我调开大同和京城,说不定就直接让我去南京养老了,陛下耳根子软,被他们吹一吹风,估计也就点头了。”

唐泛沉吟片刻:“其实你想回京,这也不难。”

汪直跟他一路,无非也是为了问计,一听这话就喜道:“你有法子?”

唐泛道:“我问你,你前几回上疏,是否都说自己有恙在身?”

汪直翻了个白眼:“何止有恙,我都咒自己快死了,陛下也没答应我回去!”

唐泛问:“那你可曾说,自己愿意卸下一切职务,回京侍奉陛下娘娘左右?”

汪直一怔:“这倒不曾。”

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万一皇帝当真了,真把他官职一撸到底,那他上哪儿哭去?

唐泛摇摇头:“陛下是个心软的人,但他也不是无底线的心软,你得拿出真正能够触动他的理由才行,现在西厂早已关闭,就算你不说这句话,等你回京之后,不也同样是要重新开始经营,何必执着?你自小就在宫中长大,皇宫便是你的故乡,纵然万党等人阻扰,他们也不能不让你乞骸骨回乡罢?”

汪直噗了一声,这人可真损,人家上书乞骸骨,返乡养老,唐泛倒好,将皇宫说成汪直的老乡,这样一来,皇帝如何还会不同意?

这好像还真可行?

汪直又问:“如此还是有问题,他们若以我身体为借口,将我发配南京养病,又要如何是好?”

唐泛悠悠道:“你明明就患了极重的痹症,大夫说这种病最忌长期身处潮湿阴冷之地,南方比北方潮湿,怎么会适合养病呢?”

高,真是高!

汪直忍不住都想朝他竖起拇指了,想想不太合适,便端着矜持的架子,缓缓道:“唐泛,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

唐泛失笑:“汪公这话说得可就有点伤人心了,我还以为咱们一直都是朋友呢!”

汪直微哂:“一面之缘和泛泛之交也都叫朋友呢!”

隋州忽然出声:“天色不早,该回了,我让官驿的人备了莲子绿豆汤,若是回去得早,你还能吃点,晚了就不克化了。”

纵然唐泛方才已经吃饱了,但听到有甜汤,还是会忍不住道:“那我们赶紧回去罢,汪公,这就告辞了!”

说罢朝汪直拱了拱手,扯着隋州赶紧扯呼了。

十数天后,在卢衍伤势得到明显好转,已经可以坐马车的时候,唐泛他们正式启程回京。

比起来时,一行人里少了一个韦山,却多出一个杜瑰儿。

卢衍在仲景堂养伤期间,与帮忙照料自己的杜瑰儿互生情愫。

在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考验的不止是毅力,还有人心。杜瑰儿当时虽然没有跟卢衍在一起,却从旁人口中得知卢衍之所以会身受重伤,是为了保护同僚,只可惜韦山后来还是死于李子龙装扮的出云子之手,卢衍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同伴的性命。

但对他的义气,杜瑰儿本就存了三分好感,加上后来卢衍在仲景堂养伤,日久天长的相处,使得她越发看重卢衍的人品。

确切来说,杜瑰儿之前对隋州表现出来的好感,仅仅是对强者的一种崇拜,比起隋州,卢衍的踏实和体贴,才让杜瑰儿真正认识到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杜老大夫原本对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挺发愁的,差点以为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没料想天上掉下个卢衍,竟然让女儿看对了眼,又见卢衍品行不错,得知他并非军户出身,也是薄有资产的殷实人家,便赶紧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因杜家只有两个女儿,卢衍甚至还答应以后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姓杜,这让杜老大夫乐开了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为免夜长梦多,他直接就长事短办,在这半个月内火速将婚事给定了下来。

唐泛和隋州还以媒人和上司的身份出席了婚礼。

所以这回杜瑰儿一起上京,却是以卢家娘子的身份去给卢衍父母见礼请安的。

也不知道卢衍的父母瞧见儿子出去一趟就带回个媳妇,会大喜过望,还是惊大于喜了。

阔别数月,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并不因任何人的离开或存在而改变。

说句大不韪的,即使皇帝老子驾崩,百姓顶多也就戴三个月的孝,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由于汪直王越他们还需要在大同料理战后事宜,晚些才能回京,这次就没有与唐泛他们同路。

最重要的是,汪公公回京“养老”的奏疏,还需要通过唐泛他们递上去,否则若是照正常流程来走,只怕永远都到不了皇帝那里了。

陛见的过程乏善可陈,唐泛他们差事办得妥当,无可指摘,万党顶多隻能拿李子龙逃脱的事情给他们泼泼脏水,却无法否认他们帮忙破了威宁海子悬案和提前报信的功劳。

至于李子龙的事情,唐泛他们当然也有话说,当初这人明明是皇帝钦笔,刑部下发公文斩立决的,这样一个钦犯都能从朝廷眼皮子底下逃脱,这裏头的牵扯可就大了,是不是意味这朝廷里头有内奸,有给李子龙通风报信,甚至帮他逃脱的人?若是要严查的话,那就从头查起吧!

在考虑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下,万党等人也只好放弃追究,偃旗息鼓,甚至没有阻拦汪直提出回京的要求,而汪直按照唐泛建议所写的奏疏,果然也打动了皇帝,不仅同意汪直回京,还重新赐予其御马监秉笔太监的职务。

这些都是后话了。

唐泛与隋州二人因表现优异,被赏赐金银绸缎,允其休养数日再回衙门当值。

事后唐泛的同年好友们,私底下也不乏为唐泛不平,觉得他历尽艰辛,还差点断送小命,却没能得到升迁,实在不值当。

但唐泛心裏却明白得很,官位虽好,却不是你想升就能升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升了,别人就得让位。

再说唐泛其实已经升得够快了,同科进士之中,同龄人之中,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官居正四品的,不是没有,却很少,唐泛的履历,已足可称得上春风得意。

万党至今都还没找他的麻烦,他就该谢天谢地,烧香礼佛了,要是再惦记着升官,那纯粹就是找死了,所以凡事还是悠着点的好。

该是你的,迟早跑不掉,不该是你的,强求也是枉然。

对唐泛而言,回到京城之后的日子相对平静安逸。

他终于又可以过上规律的当官生涯,每日散值之后还能回去吃阿冬做的点心,与好友对酌闲聊,人生如此,别无所求。

不过还没等唐泛逍遥多久,又一桩案子找上了门。

案件的起因,是成化十八年,也就是去年的春夏之交时,接连数月无雨,很多田地都荒芜干涸了,庄稼没法存货,纷纷枯萎,不过这还不算什么,苏州府向来富庶,粮仓储备丰富,几个月的饥荒还是可以熬过去的,但到了当年的夏秋之时,又突然连降暴雨,导致太湖泛滥成灾。

这一下,不仅田地完全没法耕种,连民居也全都被淹没,洪水久久不退,又导致了瘟疫传播,灾情十分严重。

当时朝廷就让苏州府开仓赈灾,又令南直隶巡按御史从旁协助巡查,之后经过一个冬天,照理说情况也应当有所好转了。

不过按照规矩,此事过后,朝廷这边还得再派下一位御史进行巡查,将赈灾成果奏报,这是为了避免地方官相互勾结欺瞒朝廷,也是应有之义。

但就在此时,却闹出了一桩公案——

南直隶巡按御史与吴江县令先后上疏,弹劾对方。

南直隶巡按御史杨济弹劾吴江县令陈銮赈灾不力,吴江县令则反驳说自己已经尽力了,只是上面拨的钱粮不够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暗示对方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朝廷便下令让苏州知府胡文藻上疏陈词,胡文藻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还说吴江等地从水灾之后没多久,苏州府就已经开仓放粮,论理应当是足够赈灾的。

只是他的辩解太过苍白无力,并不能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反倒让朝廷觉得他在推诿责任。

不过单凭这些奏疏,也很难看清真相。

事已至此,南直隶巡按御史、吴江县令、苏州知府各执一词,令人无从判断。

经过内阁的商议,奏请皇帝同意,内阁最后决定由都察院派出御史到苏州视察灾情,顺道将这桩是非厘清。

趁着这个机会,右都御使丘濬就推荐了唐泛。

推荐很快得到皇帝首肯。

旨意一下,他就收拾妥当,准备出京南下。

然而此行有个小小的意外,那便是随同唐泛出京,一路相从护衞的,并非以往形影不离的隋州,甚至也不是锦衣衞里合作惯了的任何一个熟面孔。

唐泛与北镇抚司交情好,那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但有些人偏偏不想看着唐泛与锦衣衞走得太近,所以这次跟着唐泛一起出来的,却是东厂两个番役,美其名曰保护随从,但至于是保护还是监视,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出发那天,唐泛带着钱三儿,早早便到城门口,谁知左等右等,天色都大亮了,连旁边茶寮都开张做生意了,还不见东厂的人影。

自打从河南回来之后,钱三儿便跟在唐泛身边,成了他的长随和小厮。

唐泛素来是知道这帮大爷架子大的,可也没想到对方大到如此地步,仗着尚铭撑腰,连皇差都不放在眼里了。

当下也没有办法,他就到茶寮里叫了杯茶,边吃边等。

好容易日上三竿了,那两名东厂之人才姗姗来迟。

对方见了唐泛便赶忙上前行礼,满脸笑容道:“未知大人早到,我等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唐泛微微一笑:“你们没有来迟,是我来早了。”

那二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来早就可以过来了,偏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吃早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料想唐泛会因此发火,没想到他居然忍了下来。

“大人宽宏大量,属下感激不尽!”二人感激道。

“我等出了京城之后,身负皇差,自然要同舟共济,二位不必与我客气,不过咱们初次见面,还得彼此熟悉熟悉才好!”

二人便都应是,又自我介绍,一人叫曾培,一人叫吴宗,俱都是东厂的番役。

这所谓番役,专职缉捕审讯,是东厂司职里最常见的一种职务。

他们来了,唐泛倒也不急了,还请他们坐下来喝杯茶,顺带吃了午饭再走。

这下二人反倒坐不住了,连番催促唐泛上路,又再三告罪,说自己先前不该来迟。

唐泛这才让人牵来马匹,准备上路。

此时便有人遥遥从身后叫住了他,唐泛回头一看,却见锦衣衞副千户庞齐驱马疾驰而来,都快到茶寮面前了,才将将停了下来。

庞齐看也没看曾培和吴宗一眼,而是将唐泛请到一边。

“还好赶上了,唐大人,这是大哥让我给你的!”

他递来一件物事:“这是信物,你到苏州府之后,你若有事的话,可至吴县的锦衣衞衞所求助。”

唐泛一怔,不由问:“你大哥呢,他怎么不来?”

庞齐拱手道:“大哥今日奉命去京营,要从另外一个门出去,时间紧迫,就不过来给您送行了,让我代为过来一趟,还请唐大人一路保重!”

旁边钱三儿忍不住嘀咕:“隋大人近来怎么忙得很,都见不上几面了!”

唐泛掩下心中的失落之感,没搭理钱三儿,只对庞齐笑道:“有劳你跑这一趟,多谢了!”

虽然瞧着曾培和吴宗二人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唐泛却偏偏放慢了语调,跟着庞齐东拉西扯,直到吴宗忍不住过来催促:“大人,咱们也该上路了,时辰不等人,还要去通州坐船呢!”

之前让他好等,现在却知道时辰不等人了,唐泛暗自哂笑,但他知道曾培和吴宗二人就是专门过来给自己添堵的,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那就走罢。”

辞别了庞齐,四人出了城,一路赶往通州,从运河坐船南下。

走水路不仅要比陆路快,而且平稳。走陆路的话,遇上下雨天还得停下来避雨,在水上行船却大可继续前进,不妨碍行程。

唐泛他们奉的是皇差,用的自然也是官船,两层官船,住了唐泛他们,另外还有船工等数人,端的是宽敞,唐泛的房间与曾培他们的房间正好分别在二楼两端,出入不需要特意从对方房间前面走过,正好三人本来就面和心不和,也免了天天都要打照面的苦楚。

船行顺流而下,速度与陆路不可同日而比,钱三儿鲜少踏足南方烟花之地,眼见着伴随一路往南,两岸的景物也跟着一天天不同起来,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尤其是那两岸人家,偶尔可见农家少女捧着衣服到河边洗衣,三五成群,欢声笑语,身段柔软,衣裳轻薄,颜色明丽,与北地胭脂爽朗豪迈截然不同,钱三儿看得都呆掉了,眼珠子也不带转的。

到了扬州地段,正好夜幕降临,不宜行船,官船便停泊在岸边,与其它大大小小的民船一道,过了夜再走。

天色将暗未暗,岸上还有小姑娘在叫卖鲜花。

唐泛听见了,就让钱三儿将小姑娘叫上船来,对方跟阿冬差不多年纪,瞧见这艘官船,便对唐泛他们的身份也略略猜得一二了,笑盈盈道:“这位老爷,您可是要买花么,我这花都是今儿新采的,这一路看着水和树也是枯燥,不如买两枝放在屋里,可香了呢!”

她口齿伶俐,一口软媚清甜的口音,把钱三儿都给听呆了。

唐泛问:“这是睡莲?”

小姑娘诶了一声:“就是睡莲,这花可香了,老爷您闻闻?”

说罢她将篮子抬高凑了过来。

其实也不需要小姑娘这番动作,睡莲香味浓郁,只稍微微靠近,便能闻见幽幽的莲香。

不过也许对于旁边的钱三儿来说,就有点花不醉人人自醉的味道了。

唐泛笑道:“听你口音,是苏州人?”

小姑娘:“是哩!”

唐泛:“那怎么跑到扬州来了,苏州不好么?”

小姑娘娥眉微蹙,似有为难之意。

唐泛便道:“这篮子花,我买下来了,多少钱?”

小姑娘顿时眉开眼笑:“不多,十个钱就行!”

唐泛:“三儿,给她十五个钱。”

小姑娘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好像奇怪自己怎么遇上一个冤大头。

唐泛笑道:“你别怕,我要去苏州,对那儿不太熟,正好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小姑娘这才释疑,接过钱三儿递来的钱,脆生生道:“老爷有何问的?”

唐泛道:“苏州那么好的地方,你怎么不在苏州,反而到扬州来了?”

小姑娘道:“我家就在太湖边上,去年先是旱灾,后来又发大水,家里人都死光了,爷爷带着我来扬州投靠亲戚,亲戚家也不富裕,我出来卖点花儿,帮爷爷赚点生计哩!”

唐泛到:“你家在苏州哪里?”

小姑娘:“吴江。”

唐泛问:“吴江水灾很严重了?到现在都还没好转么,你爷爷就没想过带你回去瞧瞧?”

小姑娘摇摇头,眉目黯淡:“家里人都饿死了,我是差点儿也要被阿爹卖出去了,是爷爷保下我,不让阿爹卖,我和爷爷在扬州挺好的,不回去了。”

唐泛又问了与灾情有关的一些问题,不过对方年纪小,知道的也不多,只能说些自己沿途所见的。

据她说,吴江去年确实很惨,水灾之后,吴江也有官府设的粥场,但人多粥少,很快供不应求,为了抢夺那稀薄的粥水吃,甚至发生了不少起人命案,更多的人家没有粥喝,又赶上接下来的瘟疫,死的死,病的病,去年入冬之后,瘟疫蔓延的趋势总算好了一些,可又碰上天气寒冷,流离失所的百姓顿时又冻死饿死不少,还有许多人家逐渐用光了先前的储粮,情况变得越发糟糕,有的人活不下去的,就将自己的儿女卖了,还有些甚至就直接把子女烹煮来吃的。

听到这一段,不光钱三儿毛骨悚然,连唐泛也是眉目一动,隐隐露出怒色。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小姑娘咬着下唇:“弗晓得,吃人的事情是我爷爷说的,但阿爹想卖了我的事儿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

唐泛问:“那现在呢,吴江现在好些了没有?”

小姑娘摇摇头,连声说弗晓得,弗晓得。

她自从跟着爷爷出来之后也没有再回去过,自然不清楚。

唐泛也没有多留难,又问了几句,便让她走了。

小姑娘一走,钱三儿就忍不住道:“大人,吴江……”

唐泛微微抬手,示意他不要开口。

钱三儿顿时警觉,扭头一看,这才发现曾培和吴宗二人一直站在他们旁边。

“难得在扬州城外过夜,二位怎么也不进城去瞧瞧热闹?”唐泛微笑跟他们打招呼。

曾培笑道:“唐大人好生闲情逸致,这花漂亮得紧,就是颜色素了些。”

唐泛一笑,将篮子递给钱三儿:“既要它香,又要它艳,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但凡能占一项,也算不错了。”

曾培打了个哈哈:“唐大人是读书人,张口就是大道理,我们这等粗人自然比不得的,不过苏州的情况,大人不大熟悉,有些话,属下还是想着先与大人说说,免得大人走了弯路,碰了壁。”

唐泛伸手一引,作了个请的手势:“曾老弟有话直讲便是。”

曾培道:“大人可知,苏州这案子要怎么查?”

唐泛挑眉:“二位有以教我?”

曾培笑道:“瞧大人说的,咱们哪里能教大人呢!这案子先前已经有巡按御史在,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的岔子,如今朝廷让大人与我等下来复查,不过是走走过场,要求有个结果罢了,苏松地区自古富庶,又是国家赋税重地,若是闹得太大,朝廷脸上也无光,不知大人能否理解属下这番话的意思?”

曾培和吴宗二人虽名为唐泛下属,又身负保护他的职责,但两人自忖有东厂靠山,不仅一开始就有意怠慢唐泛,甚至一路上也隐隐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们早就听到唐泛名为钦差下巡,实则形同流放的处境,也不相信他敢跟东厂作对,是以这番话说得软中带硬,明里暗里都含着要挟之意,意思就是提醒唐泛,这裏水深,不要乱查一通,免得最后难以收拾,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唐泛微微一笑:“多谢两位老弟的金玉良言,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曾培:“大人请讲。”

唐泛:“走走过场这句话,是你们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旨意?”

曾培语塞片刻,脸色微沉:“大人这是何意?”

唐泛悠悠道:“若是朝廷的旨意,我自然是要遵从的,但我就不明白了,陛下与朝廷的意思,俱是让我过去查个明白,为何到了二位这裏,话意就变了呢,难不成陛下另外给了东厂密旨?”

曾培怒道:“我们好心提醒大人,怎么大人反倒处处曲解我们的好意呢!”

唐泛呵呵一笑:“两位的好意,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明白事理的,自然要说两位是为了我好,不明白事理的,岂不就要觉得二位是在阻拦我办案,传出去对尚厂公的名声,只怕百害而无一利,两位别好心办了坏事,反倒给你们厂公招祸才是。”

从在京城的时候,曾培两人就有意给唐泛一个下马威,结果适得其反,反倒被唐泛摆了一道。

这一路上相处下来,他们也发现了,这位唐御史很不好对付,比起以往那些只知道将他们往死里骂的人更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