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我曾喜欢你,止于唇齿,掩于岁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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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怡的饺子,包得格外鲜。

手擀的皮儿薄韧,刀剁的馅儿香弹。饺子有荤有素,会根据季节,被包进新鲜的蔬菜。到了槐花盛开的季节,春怡的饺子馆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去得迟了,就只能喝口汤。

我第一次尝到春怡的饺子,还是托梅姐的福。那天我刚下楼,就看到董哥端着饭盒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嚷嚷着:“阿梅,快来吃饺子!”

梅姐伸手捏了一只饺子,塞进嘴裏。饺子烫得梅姐直吸溜,但梅姐还是雀跃得很,一脸满足。听到我下楼的声音,梅姐赶紧招呼我坐下,吩咐董哥拿了筷子,要跟我一起吃。

“快来!正宗的山东饺子,槐花馅儿,特别香!”

我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饺子。槐花的清甜和猪肉的香浓完美地交融在一起,连我这不爱吃饺子的人,都忍不住一口气吃了七八个。

“好吃吧?”梅姐一边擦嘴,一边笑吟吟地问我。

董哥接过话:“那还用说,这可是幸福饺子馆的饺子,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春怡这手艺,要自称第二,全大理没人敢认第一。”

董哥说得不夸张。我去过许许多多的城市,吃过各种口味的饺子,但是这么好的口感和味道,我还是头一次吃到。

幸福饺子馆离客栈大概一公里路程,既然尝了鲜,馋虫就全被勾引出来了。第二天,我便决定早早去排队。

按照董哥告诉我的路线,开着导航,七拐八拐找到了幸福饺子馆。店面有两间房那么大,选址也不在闹市,还要绕过一条断头路。若无人指引,怕是很难找到这么个地方。

那会儿才十点多,幸福饺子馆刚刚开门不久。门口的长凳上,放着两个硕大的竹簸箕,竹簸箕上铺着清洗干净的槐花,洗干净的槐花正在晒太阳。

春怡从店里迎出来,冲我笑了笑:“饺子还要等一会儿。十一点半才能吃上。”

“没事儿,我还不饿,就是早早来,怕吃不上。”

春怡收拾了一张桌子,让我坐下,就进去忙活了。剁肉的声音“咚咚咚”地传来,偶尔能听到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那是春怡的母亲。

我循着咳嗽声望去,看到春怡的母亲用手转着轮椅的轮子,慢慢地从里屋出来。春怡听到动静,赶紧洗了手跑到外面。

“妈,你怎么不叫我啊?”

“我看今天太阳挺好的,你忙你的。”

春怡一边埋怨母亲,一边把母亲慢慢地推到门口。下台阶的时候,我过去帮忙,春怡笑了笑说不用。我这才发现,台阶跟地面间,铺着一块木板,轮椅顺着木板往下走,春怡推得很稳,很小心。

春怡把母亲推到了一片阳光充足的地方,又折回来拿了老花镜帮母亲戴上,还给她手里放了一份报纸。

“妈,你慢慢看,有事儿叫我。”

“唉!你快进去忙吧。”

春怡对我道了谢,又进厨房开始忙活。水“哗哗”地响了一阵,又传来了剁肉的声音。

闲来无事,我便搬了凳子,坐在巷子里,陪老太太晒太阳。

“姑娘,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我第一次来。”

“来太早了,这会儿馅儿还没拌好呢,吃不上。”

“没事儿,我有的是时间。”

老太太长得慈眉善目,她看报的样子很专注,额角一缕头发掉下来,她轻轻地用手揽上去。偶尔遇到不认识的字,老太太会把报纸歪到我这边,让我帮忙看看。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的报纸翻完了,也没叫春怡,就跟我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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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怡出生在威海市。

那是一个风里略带着咸味的港口。从春怡记事起,家里就一直经营饺子馆的生意,门面里摆了八张桌子,后面是厨房,旁边有个小门,进去就是春怡家的院子。

幸福饺子馆是春怡母亲开的。母亲的手艺,是从外婆那里继承的。那时候,幸福饺子馆的招牌是鲅鱼饺子。鲅鱼是春怡父亲每天从海里现打捞的,鲜美无比。

春怡家的饺子馆临海,家里有一艘船,每天一大早,父亲就会发动马达,“突突突”地向海里驶去。

春怡自小在海边长大,识水性,胆子也大。她最喜欢跟父亲一起出海,船行至固定海域,父亲撒下一张大网,然后继续发动船,带春怡去海上转一圈。

运气好的时候,会有海鸥在头顶盘旋,春怡就拿出食物撒在甲板上。海鸥不怕人,常常落到船上大吃一顿,再扬长而去。

约莫个把小时以后,父亲就把船掉个头,回去收网。这是春怡最喜欢做的事情,她在父亲的身后,小脑袋探得长长的,看父亲收网的情形。

网子收回来,父亲把战利品一股脑儿地都倒进船舱里。回程的路上,春怡就低着头跟船舱里的这些小动物玩。她最喜欢海星,把它们放在手掌上,咯咯地笑。

父亲通常会赶在九点之前到家,进门洗洗手,就去后院看中央五套的球赛。母亲闻声出来,便开始将今天的收成一一分类,贝壳类的,会放在一个大盆子里,让它们慢慢地吐泥沙,而鲅鱼,便是主角,被特殊优待,放进一个特质的桶里。

母亲杀鱼的手法干净利落,只消一会儿的工夫,那些鲜美的鱼肉就被放入大盘子,端进了厨房里。

“咚咚咚”剁肉的声音传来,春怡坐在门口高高的台阶上,望着远方的海平面,悠闲地晃着自己的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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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怡是喜欢幸福饺子馆的,那里有她的童年,大海是她最好的伙伴。

但是这种喜欢,到她上初二那年,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羞耻感。青春少艾的年纪,心思也越发细腻敏感起来。那天,幸福饺子馆刚刚送走一批客人,春怡正在店里帮母亲收盘子,突然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老板,来半斤鲅鱼饺子,打包带走。”少年逆着光,声音很好听,春怡抬起头的瞬间,心跳突然漏了一个节拍。

那是她的同班同学,周明旭。

那个瞬间,春怡脸红了。周明旭的眉眼是好看的,春怡常常偷看他。春怡的座位跟周明旭隔了三排,她每天都会装作不经意地抬头,去看周明旭的侧脸。

他们从未正面接触过,春怡每次经过他的座位,都是低着头匆匆而过,生怕被他瞧出什么端倪。春怡回忆了一下,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咦?蒋春怡?”

毕竟同班同学,周明旭笑着叫她名字。春怡紧张得手都忘了擦桌子,停在半空,怔怔地看着周明旭。

“蒋春怡,这是你家开的店吗?”

春怡这才回过神,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她说不清当时自己的感受,有激动,有不安,还有羞涩,和着一点点的羞耻。

是的,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感。在此之前,春怡从不觉得自己家有什么问题。但是看到周明旭的那一刻,她突然生出一种自卑来。

“如果他不是在店里见到我,该有多好。”春怡想着,可以是城里的百货商场,可以是公园,甚至可以是学校外面的一条马路、一条巷子,但绝不能是她家又小又旧的饺子馆。更何况,自己穿的是最简单的牛仔加T恤,都没穿一条好看的裙子。

春怡因为幸福饺子馆,第一次感到了自卑。她知道周明旭住在一公裡外的某栋家属楼里,那个时候,只有父母都在机关单位上班的孩子,才有资格住进那栋家属楼。

春怡从来没住过楼房,偶尔去朋友家做客,经过楼房区的时候,都会羡慕。那里的每一层楼道,都会有一个垃圾投放口,垃圾扔进去,会自动掉到一楼,有专人回收。

而春怡家的院子,三间平房,所有的垃圾都要她提着走一段路去扔掉。她记得很小的时候,连上厕所都要去公共厕所,是到后来,父亲才在院子里腾出一片地儿,修了个小小的厕所。那也是旱厕,比不了马桶高级。

周明旭走了之后,春怡就放下抹布进了后院,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心神不宁地躺在床上。她想,周明旭会不会看不起自己?他会不会告诉同学们,她家开了一个又小又破的饺子馆?春怡越想越难受,开始生起气来,连母亲都不想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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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旭并没有将春怡家开饺子馆的事情告诉同学们,他始终守口如瓶。

之后,春怡每次在班里遇到周明旭,都小心翼翼的,连他跟自己打招呼,她也尽量装作没听到,快速擦身而过。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周明旭,只是隐隐地觉得,她和周明旭之间,似乎隔着一道沟,而这道沟,她无法跨越。

还好,周明旭再也没有来过她家的饺子馆。

春怡每次在店里帮忙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的,眼睛一直往门口瞥,生怕周明旭出现。但凡有身形相似的年轻人走过,春怡心裏都会一惊,赶紧走到后门附近,悄悄地张望。直到那人走远了,她才敢出来。

有一次,春怡因为慌神打碎了盘子,还被母亲数落了一顿。春怡赌气,扔下地上的烂摊子,就跑回后院了。

“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母亲摇着头,不解地望着春怡气鼓鼓的背影直叹气。

因为有了自己的心思,春怡的脾气也发生了变化。以往母亲让她帮忙洗菜或者擀皮的时候,她都是欢欣雀跃的,可如今,这些事情让她突然觉得十分厌倦。

“天天包饺子,能不能干点儿别的事儿啊!”

“烦死了!别叫我包了!我讨厌包饺子!”

“我以后再也不吃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