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描述一生仅一次的高中毕业是怎样的心情。

相较于小学而言，这次多了几分成熟与理智；相较于国中而言，这次少了几分天真与感伤。

在从荒矢田高中毕业的前一周，小埋收到了目标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想到四月份以后自己也能习以为常地跨过那道红门，抬头看看那座钟楼，在那里学习和生活，也不禁冲散了几分马上要跟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们离散各处的不舍。

或许是童年的经历，或许是两位相处时间最长的兄长的影响，她对于交友的态度也不知该说成是慎重还是别的什么。在学校展露出一副完美超人姿态的她，能够亲切地同任何人攀谈，但却似乎从没有想过让别人深入自己的内心与生活。

但纵使如此，在高中三年里，她也有了足以称得上是挚友的存在。虽然她还不曾将自己的另一面展现给她们，但总有一天会那样做的吧，少女如是想着。

好别扭啊，好麻烦啊。

少女情怀不该总是辞藻华美的诗篇来着吗？

一念至此，一抹淡淡的遗憾与后悔，连同些许其余不能够被说出来的幽暗感情混杂在一起，如同涨潮时的海岸一般，一波一波涌上心头。

然后她笑着低声嘀咕道：“没办法啊，这首诗落笔过早，结尾也太匆匆了呀。”

“咦？小埋你还没去学校啊？”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少女对于自己的心情和表情都稍事整理后，转头露出了充满元气的灿烂笑容：“诶嘿嘿～正打算出门呢～！”

那人打着哈欠，穿着许是高中时代买来的、现下当作睡衣的痛衣，顶着一头乱发，说道：“我记得今早有新生入学仪式吧？别迟到了哦？”

少女暗暗翻了个白眼，暗忖自家哥哥到底把自己当成是几岁的小孩啊？蹲下身子确认鞋子的情况，以嫌弃的语气说道“知道啦知道啦～上午没课的废材哥哥！”

“你这丫头……”

那人一边摇头，一边露出些许叹息的，转身朝盥洗室走去了。

穿着单薄春衫的少女拉开门扉，厚重的铁制大门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音，早春的温暖阳光沐浴在身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华美的金色纱衣。

“我出门了——！”

少女已然转换好了情绪，高昂的声线里，是满溢出来的，兴致勃勃的情绪。

“一路顺风——”

盥洗室的方向传来了稍显有气无力的回应。

笨蛋，晚上就给我好好睡觉啊！

少女在心里偷偷装作姐姐责骂了一句，浑然不觉熬夜已成习惯的她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和立场说这样的话。

信步向前。

就算剑未配妥，也该独自去看一眼江湖了罢。

……

屠苏：「今天中午我来接你？」

女朋友：「啊～虽说是可以，但之前不是说有事吗？」

屠苏：「嗯……简而言之就是被放鸽子了，所以我今天除了下午有一节课外，都是满满的空闲。」

女朋友：「这样啊。说起来，你也老是放读者的鸽子？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句歪理『鸽人者人恒鸽之』？」

屠苏：「咳咳！惠！」

女朋友：「嗯嗯～」

屠苏：「才不是『嗯嗯～』吧！惠你最近对我是不是有点太严苛了？」

女朋友：「不好说。」

屠苏：「认真的？！」

女朋友：「是不是呢～」

屠苏：「……我明白了，中午来你学校之前，我会先去银座一趟的。」

女朋友：「那就拜托你了哟！（笑脸）」

放下手机，姜煜抬起左手，食中两指伸直并拢，轻轻按了按眉间，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这一年多交往以来，双方对于彼此在一些生活琐事上的了解也日益增多。例如刚才那仿佛打哑谜一般的银座，便是代指开在那里的一家，惠本人特别喜欢的奶茶店。几次三番过后，“银座”一词便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代称了。

姜煜自认自己至少已经从「惠语言学家lv1」升至了「惠语言学家lv7」！

虽然据惠本人所说，目前这个意义不明的技能认证等级，暂定的max是lv10，难说有没有日后突破技能极限的可能性。

唉，暂且抛开这些情侣间的无聊话题不谈，姜煜之所以突然今天有了空闲，却是由于被自己的堂哥姜潜给放了鸽子。

本来他今天是打算切实地跟对方商量谈论一下「fate系列」动画化的事情的，但其名下的动画制作公司近来刚刚在电视台上映的一部漫改动画，似乎出现了一点点工期上的问题，导致他这几天都不得不去进行确认和居中协调。

按理说，这种事不该劳烦到社长身上。社长的职责大多数时候只是跟其余同行在喝酒聊天的途中，找到接下来的工作或者项目，把握一下公司发展的大致方向，并且拍板决定大笔的资金用途而已。

但纵使近两年姜潜名下的「miracle」动画制作公司发展迅速，但毕竟不是由本土的大资本或大企业控股的公司，哪怕有「江河软件」在背后撑腰，也就只能说其余人不明着使绊子而已，前路的开拓虽说不上是筚路蓝缕、步履维艰，但或许也勉强算得上是如履薄冰了。

对于中小型体量的动画制作公司来说，并非不能够承受失败，但却也真的没办法如同某大型动画会社一般，每个季度都献祭出一部质量相当不过关的作品，却还能保持公司盈利状态的。

并且这次动画化的作品，也不能够说跟姜潜本人毫无关系——那是发行于三年前、不知不觉间从月刊转变为半月刊的，名为「椎名真白」的漫画家的作品。据小道消息，作品中描述的内容，大多取材于作者身边的一对兄妹，也就是他的堂弟和其表妹的故事。

这种微妙的改编作品，无论是出于公司方面的考量，还是个人原因，姜潜都没办法坐视其陷入困境。

因此考虑着“这也不是跟本人（指姜煜）毫无关系”，所以就算提前约好了，姜潜也颇为轻易地就选择了放了姜煜的鸽子。

毕竟那个人是近一年在网络上被口诛笔伐的老鸽子了，倒也没所谓吧？

快给我动笔写《春物》第十三卷啊，你这不务正业的魂淡！

被鸽了之后，姜煜再见到姜潜的日子，是刚好一周后的周一上午。

两人在池袋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碰面，随意点了些吃食，并寒暄几句后，姜煜径直跟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从随身的黑色帆布背包里拿出一份不算厚实的文件，交予姜潜阅览，并且适时地做出一些说明。在姜潜眉头逐渐紧皱的过程中，他以平静沉着的口吻，简略讲述自己这个筹备了一年多的计划。

姜潜将手中包装好的文件背扣在桌面上，沉吟片刻后说道：“你的想法我大概清楚了，只是有几个我觉得还需要商量的地方。”

姜煜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首先，关于动画化的作品，相较于还没有完结的「fatezero」，为什么不选择已经发售了两年的「fsn」？”

姜潜食中两指的第二骨节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响。

姜煜连片刻思索也没有，当即答道：“因为「fsn」是有着四条线路的游戏，而「fatezero」是只会有一个结局的小说。”

姜潜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表情古怪地问道：“在第一次动画化都还不晓得结果的情况下，你就在考虑其余几条线路动画化的事情？而且，游戏改编的动画作品这样弄的话，不是会让路人和一般粉丝感到难以理解吗？”

通常而言，游戏改编的动画，出于时间金钱精力等等场外元素，都会选择官方钦定的te来进行改编，其次是对于所有线路的剧情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整合，最终形成一个以te为根基，基本上囊括了游戏中所有人物剧情的全新作品。

姜煜神情自若地解释道：“因为那部作品的生命理所应当地有那么长，预定中还会有其余的后续系列作品，涉及到作为原典的「fsn」。而且，这两者的受众范围不完全一致吧？galgame或许除了学生和刚踏入社会不久的年轻人外，其余人并不会接触太多；但小说却是无论哪个年龄段都可以拿来当作消遣的。更何况「fatezero」本就容易吸引到固有轻小说粉丝圈子外的人的关注。”

「fate系列」现在的粉丝圈子已经相当庞大，但构成还算简单。首先是最开始的一批游戏粉丝，其中包括了一部分霞诗子、百里屠苏的书迷和对于出海的画抱有期待的玩家；然后是去年他同诗羽以及国民作家风信子小姐同时出版同一世界观下不同作品之后，吸引到的三者的一批书迷；最后还有一部分被各路声优吸引来玩游戏，最终成了系列粉丝的玩家。

在这样庞大的粉丝基数下，其实只要动画自身作画质量过关，不要胡乱改编剧情，再怎么也是扑不了的。

而姜煜和自己堂哥想法最大的差异其实是在着眼点上。在后者眼中，这是到了收获一个已经发展起来的ip的时刻；而在前者眼中，这次的动画化，最主要的目的却是为了进一步推广这个系列。

倒不是说后者相较姜煜而言更为短视，只是哪怕是上个世界，「fate系列」也没有表现出能够出圈的国民游戏的潜质，遑论如今。特别是运营重心转移到手游上之后，由于无论怎么作践，氪金母……我是说玩家也总是隔不了几天就选择性失忆，一有新池子发布就立马空降月流水榜首，实在令人唏嘘。

姜潜思索片刻，勉强点了点头，又道：“好吧，那下一个问题——关于每一集的制作资金上，虽然我也不想坠了自己公司精品的名头，但这个比通常优良制作的作品还要翻倍的资金要求是认真的？我倒不是不认同这种态度，只是觉得付出和收入似乎不能够成正比，缺少必要性。”

在这边的动画行业，一般商业动画一集的制作经费也就1000万日元以下，这个“以下”到底能水到哪种程度，就要看制作公司和投资方了。而能够单集投入达到1000万日元以上的，都属于制作精良的范畴。例如上个世界「fatezero」的原作动画，单集投资就号称达到了2000万日元，就算其中有水分，但依照着动画的质量来看，也大差不差。

而姜煜所提出的要求就是，每一集的「实际投资成本≥2000万日元」。这等于是说底线是2000万一集，对于某些重要的剧情甚至可以再加，同时宣传时对外号称的投资也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夸张一点。

这样的要求对于「miracle」这个中小型的动画制作公司来讲，能拉到投资还好说，若是拉不到足够的投资，基本上就等于把公司一下子掏空，若是失败了就相当于过去两年干白工，重新回到原点。

姜煜笑了笑，摊手仿若戏言一般答道：“堂哥这边还缺少一部足够凸显公司制作水平的代表作吧？而且，「fatezero」里边，可是有着姜维姜伯约登场。”

姜潜一下子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因此不由得沉下眼神，视线来回在手边的咖啡杯和文件上逡巡。

片刻后，他仿佛已经做出了决定一般，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明白了，那么，下一个问题……”

姜煜两人一直谈论到将近下午一点才散去，期间自然也有固执己见和彼此妥协的部分。所谓社会人之间的磋商、讨论，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吧。努力在资金、人员、场地等等方面，达成一个各方都能够接受的平衡。

匆匆赶回学校上了一堂专业课后，姜煜又辗转前往了同样位于文京区的水明艺术大学，在下午第二堂课下课期间消磨了一点时间，然后颇为顺利地在实验大楼外堵住了一位长发丽人。

啊……称呼其为丽人似乎有点不妙，但抛开性别不谈，其余地方还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看见姜煜，赤坂龙之介很明显地砸了下嘴，一副“被麻烦找上门来了真是糟糕”的模样。

姜煜故意以一种伤心失落的语气——他最近有在加强学习这方面的知识——说道：“哎呀，这可不是跟暌违已久的好友再度碰面时，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吧，赤坂？”

赤坂龙之介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事到如今居然会认为你我之间是朋友关系，也是够浅薄的呢，你。难道是轻小说写多了所以脑子也坏了吗？”

由于他并没有特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其余同样下课之后从实验楼里出来的学生，纷纷朝这里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特别是貌似在对话中出现了“轻小说”、“写”之类的字眼之后。

姜煜耸了耸肩，摊手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别扭呀……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认识三年多了吧？算了，这次是有事找你才到这儿来的，找个地方谈谈？”

就在这时，姜煜的手机突然发出了新消息的提示音，他下意识地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来自妹抖酱的短信后，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没有理会。

妹抖酱，是面前这位电脑和编程方面的天才，在高中时代开发并逐渐完善的，自上而下的人工智能。

赤坂龙之介又小声砸了下嘴，似乎明白今天是没办法避过去了，因此他马上回应道：“好吧，到我的出租屋去。”

姜煜笑了笑，侧身让开道路。

赤坂龙之介一瞬间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但下一刻便走在前边开始带路。

十多分钟后，两人来到了距离水明艺术大学不远的公寓楼。通过门禁进入其中，搭乘上电梯，很快便来到了门牌为「赤坂」的房间面前。

走到房间内，在玄关处脱了鞋却愕然发现没有更换的鞋子，瞅了一眼一脸自然打着赤脚走在屋里的赤坂龙之介，姜煜也只好学着对方的样子，直接踩在介乎于褐色与棕色的木质地板上。

起居室内没有餐桌也没有电视，占据了近乎四分之一地盘的，是三台刀片式的服务器，也不知是在运转着什么系统和程序。不如说一直开着的话，电费啊邻里关系啊什么的，会相当微妙吧？

似是明白姜煜的疑惑，赤坂龙之介随口解释了一句：“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的，电费也有一些公司在帮忙分担。”

姜煜沉默一瞬后，吐气说道：“不愧是你。”

那代表着各种意义上的叹服，嗯，各种意义上。

服务器的另一侧是三台并排在桌面上的显示器，就在姜煜视线扫过去的一瞬间，本来黑屏着的三台显示器一同点亮，上书几个尚在滴血的红色大字「杀了你！」，不知放在哪里的音响同时发出了阴森森的bgm。

姜煜干笑两声，有些不自然地做作感叹道：“妹抖酱，还真是精神呢。”

赤坂龙之介按了按额头两侧，似乎耗费了相当程度的精神，有气无力地说道：“好了，别玩了，帮我把最近的工作日程找出来吧。”

“好的～龙之介大人～！”

下一刻屋子里便响起了带着年轻少女朝气的电子合成音，随后一张规划好的日程表被投射到了三台显示器对面的墙壁上。

姜煜看了几眼满当当的日程表，摇着头笑道：“这是叫我知难而退的意思？”

赤坂龙之介端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小番茄，一口一个，含糊着道：“是让你明白我有多忙从而不好意思麻烦我的意思。”

姜煜没有再回应这个话题，而是又看了一眼投影装置，若有所思地道：“这样一来说明就简单多了。赤坂，能远程启动我的电脑吧？”

赤坂龙之介叹息了一声，一副相当不情愿的样子，继续吃着小番茄，说道：“只要你没有断掉家里的网络……妹抖酱。”

“了解～～☆！”

诶这孩子说话句尾都带上☆了耶？也太可爱了吧？这样真不太妙啊不太妙。

大概半分钟过后，墙壁上的投影界面变成了姜煜熟悉的桌面，桌面的一角还有着探出了半个脑袋的妹抖酱，一声轻哼过后，这位ai小姐消失在了数据流当中。

姜煜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开始远程操纵自己的电脑，很快就点开了一份最近修改日期就在今天凌晨的文档。

「fatexxxx（英灵王座圣杯战争）企划书（第一版）二〇二〇／〇四百里屠苏」。

这是文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