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信半疑,但终于明白,深无终为什么要把这弹丸小国,当作自己的重要基地了。如果将奴隶解放,真的能够产生他所说的如此好的效果的话,那么,渝的疆域虽然狭小,但兵源和粮草,却都未必比大他十倍的国家缺乏。并且,人少易治,少起纷争;没有奴隶,当然也没有监工,反抗、逃亡等现象也会立刻消弭于无形。
大规模甚至全部解放奴隶,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呢?是深无终吗?
进入渝国的国都,深无终突然激动起来了:“他在这裏!‘雷琮已经感觉到他了!’”所说的“他”,指的是素燕吧?说“雷琮”感觉到了素燕就在附近,不免有些令人奇怪。或者,素燕随身也携带着“云玦”,“雷琮”和“云玦”,两件神器产生共鸣,这倒是很有可能的……
深无终希望元无宗门的道德可以教化天下,希望元无宗门的道法,可以造福万民,素燕难道不这样想吗?他们的矛盾在于,深无终认为若想达成自己的理想,就必须如逆水行舟般地艰苦奋斗,必须让所有诸侯都皈依元无宗门,但素燕却认为这一切都必须等待时机成熟,再因势利导,是勉强不来的。
一个求急,认为先逼迫你信奉,再引导你理解,是最便捷的方法;另一个求缓,认为若不能真正理解,信仰就是虚假的,强迫信奉只会造成反效果。“政权的转化,技术的推广,哪个不是靠强迫,不是靠暴力?”对于素燕的观点,深无终嗤之以鼻,“他太天真了,照他的理念去做,人类永远也无法接近大道。其实四十五年前那场王前辩论,他完全有机会逼迫天子并从而号召天下诸侯都信奉元无的,可是他竟然在胜利之后逃走了……”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谁的观点是正确的,也并不想知道。我的脑海中经常回想着仙人的话:“有无,故遂有,有有,故遂无。有无之间何尝有它?有无之前亦何尝有它?弃无而谈有,是见天而不见天之所受载;弃有而谈无,是见地而不见地之所受覆。”对于本有和元无的宗门之争,仙人象看待两只为了争夺一块骨头而厮打的狗一样,轻蔑地嘲笑,然后拂袖离开。
我不管他们哪个正确,哪个错误,或许,他们全都走歪了道路。我只希望找到素燕,让这两位元无宗门的达者再斗一场,让“雷琮”和“云玦”再斗一场,那我就有机会从中寻找自己的位置了,仙人就有机会从中探索大劫的由来了。
我觐见渝君,陈述自己的使命,请求他允许我们在渝都暂居一夜。渝君的态度很友好,命令臣属打扫别馆,供我们下榻,并许诺明天一早就派得力的人护送我们前往阵国。
我从宫殿中出来,才刚跳上马车,深无终就凑过来,悄悄地对我说道:“我已经和弟子们联络上了。近日渝都中怪事频发,并且我怀内的‘雷琮’也不断示警——素无始就在附近!”
人海茫茫,上哪里去寻找素燕呢?何况他一定是改扮了,就象深无终一样,何况我并不知道他是会因应“云玦”的感应也找过来呢,还是相反匆匆逃开?他会愿意在并无胜算的现在,和深无终见面吗?
“他会来的,”深无终的嘴角再度露出那种可厌的笑容,“因为,他太天真了!”
我们见到素燕,是在当天晚上。和深无终的预料不同,素燕并非主动前来找他的,而是被人要求前来的。这个要求他的人,身着一件样式奇特的雪白的袍子,面色深黄如金,眉高目陷,长相非常奇特。
“该相见的,迟早会相见。有我保护着素燕,你无法战胜他,”这个奇怪的人,陪伴素燕站在院子里,微笑着对深无终说,“把‘雷琮’取出来吧。”堂堂的达者素燕在他面前,仿佛弟子对待师傅……不,仿佛奴隶对待主人一样毕恭毕敬,目光望向自己脚前的地面,甚至不敢抬头。
深无终的面色,惊恐地扭曲着,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某些反常的气息。“你是谁?”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如此嘶哑,并且微微颤抖着。
“你想错了,”那个人象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却依然平静地微笑着,“我要他前来渝国,并非想对你的弟子下手。我们前来的原因,和你将弟子安排在此处,是一样的。这个原因,你倒并没有猜错——是的,‘风璜’正在此处。”
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这样说起来,四神器中的三样,现在都已经齐聚渝国了!深无终的声音,象是一个垂死的人:“‘风璜’……在哪里?”那个人微笑着,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的半璧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玉器,它散发着淡淡的黑色的光芒——在黑夜中散发着可以使人清晰辨认的黑色的光芒!
那个人,将“风璜”慢慢举起来,举过头顶,然后松开了手。“风璜”并没有落地,而仿佛有物托举着似地,就这样停留在空中。我看到,在素燕的怀中,有白色的光芒闪耀,他拉开衣襟,“云玦”由神秘柔和的白光包裹着,竟然腾空而起,飞到和“风璜”同样的高度,也静静地停留在虚空中。
深无终的喉中,挤出一声沙哑的呻|吟。我站在他身后,看到一道艳红的光芒猛然闪过,然后,“雷琮”也飞了起来。三件神器,各自相隔约五尺的距离,就都这样静静地飘浮在暗夜中,黑色的、白色的、红色的,淡淡的光芒相互映照,这样诡奇的情景,是我连梦中都不曾见过的。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盯着这三样神器,所有人都禀住了呼吸,所有人都似乎身在梦中。
突然,在我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响起:“天意吗?去,靠近去。”那分明是仙人忽荦的声音。接着,我感觉有一股力量在背后一推,我不由自主地向三件神器中间撞了过去。只是一刹那,我突然感觉有黑色、白色和红色三种光芒在眼前晃动,身体轻盈地象是失去了重量。我最后听到那个取出“风璜”的白衣人惊愕地“咦”了一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噩梦,终于结束了,而另一个噩梦,开始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