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圭,这个名字我听说过。史书上记载,当鸿王去世,烨王继位的时候,天下大旱,潼水断流,在河床上发现了一具巨蛇的死尸。剖开死尸,发现一块黄色的玉石。当时许多人都说那是不吉之物,只有本有宗门的始祖化衍说:“潼水在中央,中央为土,而此玉贺天子登极而生,应以琢磨祭天。”烨王采纳了他的建议,将黄玉制为祭器圭,名为“有圭”。
本有宗门,就是从那时开创,并很快兴盛起来的。
四百年后,薨王骄奢无道,犬人一度攻入王京,大量奠器遗失,有圭也从此不知去向了。
“有圭现在哪里?”我急忙问空汤。空汤叹了一口气:“无心又如何?有心又如何?你逆转其宙,德比至人,何必在意那些所谓的宝玉神器?”
“德比至人?”我在心中苦笑,“至人可随心所欲,扭转宇宙,而我不过随波逐流罢了。玄之又玄,并非我本意影响其宙啊。”
“猛虎长一丈,可以踉跄跳跃,树木高百尺,不可踉跄跳跃,然而皆庞然大物也,”空汤回答说,“小大之比,岂以能否运动为衡量?道德是为上,道法是为下,德堪比肩日月,是否能呼风唤雨,又有什么意义?”
我突然想起了叔祖沓曾经说过的话:“道德是真正的道,道法不过器用而已。”空汤所言,不是同样的意思吗?“我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并不知道该怎样躲避大劫的发生,”我茫然地问空汤,“我该怎么做?也许得到了有圭,就可以有答案。”
“大劫是命定的,大劫来到,不需悲叹,大劫不到,难道下愚的世界会变得更好吗?”空汤的声音慢慢微弱,似乎他正渐渐离我远去,“我会让你看到的,你自己作出判断吧……”
五天后,彭公在郊外土坛上盟会诸侯,并且祭天。我在弓卿家臣的看管下,也前往与会,站在土坛的第二层。彭公得意洋洋地宣布:“忽王八年,赐‘雨璧’于彭,以镇西方,赐‘云玦’于素,以镇东方,赐‘风璜’于翰,以镇南方,赐‘雷琮’于练,以镇北方。有此神器者,乃为一方之霸。今我彭国,尚保有雨璧,特以告天!”
诸侯和臣子们中间,立刻起了一阵骚动。彭公把手一招,一名内侍捧来一方雕花的楠木匣,彭公亲自打开木匣,取出其中用红色丝绸包裹的雨璧,高高举起,以示众人。
那确实是雨璧,那淡淡的青色的光芒,我曾见到过,那确实是雨璧。我只觉得怀中一热,暗藏的那三样神器似乎受到了感召,想要腾空向雨璧飞过去一样!
彭公将雨璧放在祭桌上,转身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峰大夫为郴君来报聘,携有东方的云玦。就请峰大夫登台展示。”我没有办法,只好缓步走上了坛顶,来到彭公面前。“你看清楚,”彭公轻声对我说,“这确是雨璧无疑吧。”
我迈进一步,低头看祭桌上那块淡青色的玉璧。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脑海中又想起了空汤的声音:“你得到雨璧了,你真的还想得到有圭吗?就算大劫并没有发生,下愚的未来真的值得你期待吗?你且亲身去经历一下吧!”
我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力气在背后一搡,身不由己地向前倒去。刹那间,似乎我整个人变成了一团有形无质的雾气,直跌入雨璧中去……
睁开眼睛……不,现在的我只是一团雾气,我并没有眼睛。我感觉自己被束缚在某样物体裏面,似乎四肢百骸都不存在一样。这种经历并不陌生,我曾感觉自己身在雨璧中,成为雨璧中蕴含的法力,向着过去的我直冲出去……
既然想到了这一点,我立刻就明白自己又遭遇同样的状况了。这是真实的吗,还是幻觉呢?抑或只不过一个梦而已?我现在真的身在雨璧中吗?还是在另外某件神器中呢?
望向四周……不,我并没有望,而是四周的景象主动进入了我的脑中——如果我还有脑的话。我知道自己,或者不如说自己所存身的那件神器,是摆在一张高高的桌子上。桌子在一间宽敞的屋中。这间屋子我曾有幸来到过的,这裏是彭国的宗庙。
我看到在身前,一个人背对着自己,正略显颓唐地跪坐着。虽然看不清相貌,但就其服饰冠冕来看,分明就是彭公。然而,他不是彭公南望,他比起南望来要清瘦得多。这究竟是哪一位彭公呢?空汤让我看大劫并未发生的未来,难道他也可以颠倒其宙吗?
脚步声响起,我看到一名贵族大步走了进来。高高的帽子,朴素但整洁的上衣下裳,腰系宽大的玉带,这是名壮年贵族,应该还不到四十岁,面孔瘦长,黑须如漆。
我不由一惊,此人竟这般酷似我去世的父亲。这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这真的是我的父亲吗?随即发生的一幕,终于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
“六卿之族俱已殄灭!”我看到那名贵族随便行了一个礼,然后把手一挥,“首恶腾幕、梁基、峰秩宇已悬首高杆。下臣特来复命!”彭公浑身一颤,慢慢低下头去:“浈大夫,你杀戮太重了……尤其是峰氏……峰氏,是你的同族啊!”
浈大夫?难道这名贵族,就是长大后受封浈地的胞弟远?!怪不得他如此酷似先父。这果然是在未来。难道,未来的远竟然具有如此大的能力和权力吗?他竟然能够屠灭执掌彭国政务长达七代一百六十年的六卿家族!
“杀戮太重?”我看到浈远在冷笑,“六卿弑杀两代先君,屠灭彭角、阑、匠等士族,他们的杀戮难道不重吗?如果我不抢先动手,国君会是怎样的下场,难道您没有考虑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