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檀王十八年秋九月,郴封公子扬于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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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下车,走到那个坑陷旁边。虽然正当中午,阳光几乎是直射下来,却依旧无法使人看清坑陷的底部。目测一下,起码有十余丈深吧,黑乎乎的,还似乎有阴冷的气息从坑底慢慢地发散上来。
抬起头,我望向鸿王。他今天穿得可实在威风,黑色镶红边的长袍,外罩磨得锃亮的青铜胸铠,涂黑漆熟牛皮的披膊和战裙,头戴兽面青铜盔,插着红羽毛,配有同样黑漆熟牛皮的顿项。不过说实在的,他那细瘦的身体,还是穿宽袖的祭祀礼服好看,披甲戴盔,却总给人不伦不类的感觉。
“既然是秘藏,应该有正式的入口。”我指指坑陷,对鸿王说道。他摇摇头:“应该在正殿内,可是正殿都已经烧塌了,入口当然也被封死了。”我望着他,明知故问:“你是想让我下去探查个究竟吗?”
鸿王面沉似水:“是的,有劳了。”没想到他这么不客气,我倒不禁愣住了。沉吟一下,才犹豫着问道:“裏面究竟有些什么?你可有从俘虏嘴裏打听出确切的情报来吗?”鸿王继续摇头:“似乎,这是只有历代畏王才能进入的秘藏,鹏王已死,没有人知道裏面有些什么。”
他站在驷马战车上,左手扶着大鼓,右手端着象征权力的玉钺,竟然毫不客气地居高临下望着我,我多少有些恼火。不过算了,现在还不是向他背转身体的时候。攻入天邑,消灭鹏王,灭掉畏王朝,终究他是主帅,他的威望因此如日中天,这个时候和他正面起冲突,是相当不明智的行为。
我又望了望那个又黑又深的坑陷——对比我所攀爬过的东方苍槐的内部空洞,这样十数丈,最多不过二十丈的坑陷,完全不会使我感到害怕。不过,在想起东方苍槐的时候,我总免不了会想起在黑暗中那双暗红的瞳仁,那使我心惊的瞳仁,也使我头痛手软。
定了定神,我吩咐说:“取绳子来,越长越好。”军中绳索总是不缺的,时候不大,士兵们就捧来了七八卷或麻编或藤结的长绳,接起来,超过五十丈长。我让他们把绳索的一端栓牢在柱子上——那本是正殿的柱子,足有两人合抱,正殿被焚毁了,这柱子也只剩下了不到三尺高——然后让六七名士兵抓住绳索的中央,慢慢放到坑陷里去。
我脱掉沉重的盔甲,卸下所有武器,只把血剑插在腰里,然后往手心裏吐口唾沫,嘴裏叼着火把,顺着绳索,慢慢往坑陷内部爬去。下面究竟有些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不会仅仅是一些世俗的珍宝而已。畏王朝历代相传的,应该是贵重的祭器、锋利的武器,或者含有巨大威力的玉器吧。
想起玉器,我不禁想到从各方天柱上得来的那些宝玉了。现在多少有些后悔,不应该把宝玉全都交给鸿王的——虽然四玉齐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作用。七年了,整整七年了,我依靠自己的外交和军事才能,终于打败了鹏王的军队,进入天邑。而鸿王呢,他有近一半的时间隐居在祭祀的洞穴里,研究那些宝玉,却始终一无所得。
慢慢向下爬去,爬了七八丈深,四周已经变得很昏暗了。我从嘴裏取下火把,用左手举着,往四下照了一照。坑陷很大,并且很深,我在火光内看到的只有虚无,在火光外看到的只有黑暗。
又慢慢向下爬去,爬了十数丈深,偶尔向下一望,似乎看到了坚实的地面。用火把一照,果然,下面丈多深处,就是土块、瓦砾遍布的实地。我吸一口气,看准落脚点,“呼”地跳了下去。
抓住绳索的士兵,大概察觉到了我的离去,开始大叫起来——虽然在我听来,这声音是如此的遥远而微茫。我抬起头,扯着嗓子喊道:“到底了,我先搜索一下!”
举着火把四下看看,什么也没有发现。别说这裏并没有什么宝物,就算有,也一定在塌陷的时候,被砖石、瓦砾给砸碎、掩埋起来了。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坑而已,虽然出乎意料的深邃,并且黑暗,到底下才发现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可笑威族的士兵竟然不敢下来——鸿王这些年来,究竟是怎样练兵的?
看起来,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争,威族已经习惯于依赖我和我彭族的武力了。这真是一件令人感到好笑的事情,也多少有些使人莫名地兴奋。
我高举着火把,又绕着坑陷的四周走了一圈,终于被我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我抬头大叫道:“有锹或者铲吗?绑在绳子上顺下来!”时候不大,他们就把工具扎成一捆,给我送了下来。包括一柄木铲、一柄包铜头的木锹、一柄铜锤,还有一柄铜镐——搜集得还真是齐全。
我扛着工具,来到刚才在坑壁上发现异样的地方,用铜锤敲了敲,声音很空,这应该是一道石门。既然发现了新的通路,我也就不再犹豫,抡起锤来,一阵猛砸,把石门砸得粉碎,然后用铲和锹清出一条道路来。
其间,我又叫上面送下来三支火把和一瓮清水。终于清出了道路,我左手高举一支新的火把,右手按在腰间插的血剑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裏面是一条不长的甬道,左右都用带有花纹的土砖砌成,地上铺的则是青石。
走过这条不长的甬道,前面是一间丈半见方的小小石室。石室的铺陈比甬道要精美得多,地上铺着木板,四壁绘有彩画。画面的内容,无一例外是讲述鹏王的祖先如何征服各国,建立畏王朝的故事。石室的正中央,铺着一张质地精美的席子,席子旁边有香炉,有水瓮——象是为鹏王坐在此地礼拜和祈祷而准备的。可是他礼拜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呢?我向席子前面望去——
那里是一张雕工精美的石桌,石桌上有一个玉质的架子——这玉通体雪白,没有丝毫斑痕,真是天下难得的珍品,但在它物光辉的掩盖下,我却只是瞥了一眼,没心思仔细观察。是的,那辉煌美丽的东西,那鹏王礼拜的东西,就正在架子上面,仿佛有生命似的,静静地,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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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它吗?就是我正在追寻的有圭吗?虽然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虽然它那时还没有经过琢磨,不是祭器的模样,但我一眼就可以认出它来!
不,我没有看到它,那是通过彭刚的眼睛看到的。那样璀璨的淡黄色光芒,那样晶莹剔透,除了有圭,那中央的黄色宝玉,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