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扣上木匣,退出土洞,有掩好洞门,我们通过那道陡峭的土阶,离开了这个神秘的小屋。然后悄悄走出彻氏族庙,天幸并没有人发现。彻辅驾来了藏在族庙附近的马车,然后悄声问我:“师父,然后怎么办?”我跳上车去:“现在可以出城吗?”
“城门守衞,与弟子颇为稔熟,”彻辅回答,“没问题的。”于是,在他的引领下,我们又匆匆离开彻邑南门,直奔出四五里路,来到一处荒僻的田埂上,我才勒住了坐骑,跳下马来,恭恭敬敬地坐到田边。彻辅明白我要做些什么,赶紧凑过来,把一方丝绢铺在我面前的地上:“不需要先斋戒沐浴吗?”
我摇头微笑:“你认为这些世俗的礼仪,真的很有用吗?”说着话,我从怀里一样样掏出五方的神器,放置在丝绢上——
首先是东方的青色雨璧,其次为北方的黑色风璜,第三为西方的白色云玦,第四为南方的红色雷琮——按照东北西南的次序,安放在丝绢的四边。我不知道这种顺序是否有用,但从来论及四方方位,都是按照这种顺序,祖先代代相传,不会丝毫没有意义吧。
最后,我取出了中央黄色的有圭。圭可以说是祭器中最尊贵的一种,它上圆下平,人君执之以奉养天地。有圭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芒,表面平滑,没有镂刻任何花纹,这在祭器中的是非常罕见的。连四方神器上,也都镂刻有四方圣兽之形,有圭上却什么也没有。
想起来,真如古人所说的:“有心为之,而天命不至,无心顺天,万物归化。”前此我千方百计地想要找到并取得雨璧和有圭,却总是没有机会,而当我对于搜集神器已经近乎失望地懈怠了以后,雨璧却主动送到了我的手中,而有圭也轻易就盗得了。这真是天命吗?天又是什么?是蒙沌曾经提到过的自然和常吗?自然和常可有意识,是否主动在主宰人的命运呢?
瞥了彻辅一眼,那小子难以按捺兴奋和紧张,一只手抚在胸前,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在不住扭动。是啊,在这一刻,我心中也充满了期待,也极度地紧张。我深深吸了两口气,下意识地在脑中重复了一遍那句古话:“有心为之,而天命不至,无心顺天,万物归化。”也说不定,五神器合一,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说不定,神器并合,大化之珠重生的影响,廓大和辽远到下愚根本毫无感觉。何必如此急切呢?
想到这裏,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我慢慢地把有圭放置到丝绢的中央。奇特的事情发生了,当有圭还在我怀里的时候,四方神器都在散发着各自淡淡的光芒,但当有圭入场,四器的光芒全都黯淡了下来,整方丝绢中,只有有圭光彩夺目,卓然不群。
“所谓‘凤凰长唳,百鸟噤声’,就是指的这样吧。”彻辅长吸了一口气,突然说道。我不理他,只是紧紧盯着这五件神器,紧紧盯着——但过去了很长时间,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彻辅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师父真的得全了五方神器吗?其中没有赝品吗?还是……中央并不应该是有圭……”我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慢慢伸出手去,把这五方神器都紧紧并拢在一起。然而,还是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也许……”虽然事先想过这种可能性,我还是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也许还有一个关键未能解开……”“关键?是时,是地?”彻辅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莫非正如师父受到的指引,是要往大荒之漠去解开这个谜?”
这小子,脑筋转得好快。听了他的话,我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很有可能。好,咱们就携带着这五方神器,一起往荒漠去。”说着话,我用那方丝绢包好五方神器,揣回怀中。彻辅问我:“要不要先去通知锺宕他们一声?”
我想了想,通知锺宕等家臣,自己仍旧要前往大荒之野的事一旦为他们所知,想必会遭遇到重重劝阻和妨碍,于是摇摇头:“这样,你回去彻邑,给他们留个口信吧,然后再来追赶我。”“不,”彻辅一口否决,“弟子前往彻邑南门,找信得过的人传个口信,师父请仍留此处,等弟子回来。”
这小子,分明怕我撇下他,单独一人上路。我微微一笑,点点头:“也好,你快去快回,我就在此处等你,不会离开的。”彻辅望着我的眼睛,似乎得到了必需的保证,笑一笑,深施一礼,驾着车离开了。
这家伙,还是不相信我。如果没有马车,我要怎样前往近千裡外的大荒之野?
※※※
当天晚上,我们露宿在郊外一片田野里。估计再走两天,就可以到达潼水北岸,渡过潼水就是翰国了,穿过翰国,便可到达大荒之野。但是,翰君已经明确表示不想再见到我,我们必须和来时一样,兜个圈子,绕过翰国。“往东还是往西呢?”彻辅问我。我仔细斟酌了一下:“往西去吧,我在想进入大荒之野前,先前往故乡彭国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有一种预感,此次再进入大荒之野,就再也难以回归故乡了。因此,我必须在此行之前,先去探望一下弟弟远,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当晚,我睡得很沉,梦中一无所有,只有青色、红色、黑色和白色的光晕,围绕着一团黄色光晕在旋转——那是四方神器在围绕着有圭吗?
睡到半夜,突然被彻辅叫醒:“师父,您看,快看!”我勉强睁开眼睛,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深蓝色的夜空中,有一道淡淡的光芒,正向着极星飞去。“那是狼矢,狼矢冲犯极星之域,预示着天下即将大乱呀!”彻辅大叫了起来。
我不由想到,在虚幻的未来,在那也许并不存在的厘王六年的六月壬巳日,我也曾看到这种奇特的天文现象。当时,我是和锺宕还有燃在一起——我的女儿燃。“不必如此激动,”此刻我的心情倒是极为平静,“天下本就纷乱无形了,你还怕乱吗?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彻辅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四月壬巳。”是吗,真实中虽然时间提前了,却还是壬巳日。狼矢犯极吗?现在对于这种真实与虚幻的契合,我已经不感到惊讶了,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本就应当如此。”我望着狼矢,它越接近极星,光芒就越是强盛,原本只是淡淡的一道彗星,现在已经几乎压倒了月亮的光辉了。我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