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云:敌王之所忾,共治我衣甲。外则讨不臣,内则弭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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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距离京都不到三十里的地方,竟然遭遇敌袭,这真是根本料想不到的事情。照理说正纲军围困京都两月有余,就算有逃散的敌方败卒,也早就被逐一剿灭了,怎敢大张旗鼓地抄掠粮队?然而形势紧迫,不容我再细想,急忙命令粮车围成圆圈,静止不动,护衞的士兵人人弓上弦,刀出鞘,警惕戒备。
此次运送十七万斛军粮,我所率领的押运士兵不足五百人——只怕带的人多了,高航城守会过于空虚——然而当面之敌却超过我军一倍有余。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象足了败兵,然而旗帜甲杖一应俱全,并且士气似乎极为高昂。我恐怕是招惹了误会,于是先派人在阵前大喊:“何处人马?我们乃是成寿的运粮部队,你们莫非错认了么?”
对方阵列排开,一骑当先而出,马上将领青面虬须,手挺好大一支铁槊,仰天长笑道:“你们打着‘正纲’旗号,咱们怎会错认?老爷非他,钦封安远将军虎纲便是!还不速速抛下粮车,老爷善心,饶尔等不死便了。”
听闻此言,我吓得肝胆俱裂。虎纲此人素有耳闻,他党与大司马崇韬,被称为“崇门四虎”之首。别说敌人兵马较我为多,就算一对一的较量,我也根本不是虎纲的对手。这可怎么办呀,没料到距离都外还不到三十里,竟然就会遇见这样的劲敌……
敌人怎么竟然会在此处出现呢,难道正纲军吃了败仗,京都之围已然解了?倘若真是如此,我一路行来,怎么丝毫消息也没打听到?就算是才吃了败仗吧,正纲军中,成寿的军队超过一成,除非全军覆没,一个不曾逃出,否则此处为京都往成寿的必经之路,怎么不见一名败卒?我心裏反覆揣摩,不得要领,但今天凶多吉少,是不用筮占、爻占,也可以确定的。
一名裨将失心疯了,没等我下命令,竟然怒喝一声,当先抢出,挺矛直冲向虎纲。虎纲冷冷一笑:“便不识得虎某,须识得某掌中这支浑天钢槊!”话音才落,那员禆将已到面前,长矛直刺虎纲前胸。只见虎纲不慌不忙,身子往右一偏,左腋张开,早将长矛挟住,同时把槊头往那禆将脸上只一扫——那个废物脱蹬跌下马来,眼看是活不成了。
都怪我平常没有好好勒束士卒——我也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勒束士卒——如此将这种轻率举动,不但无益于战,反而挫动士气。身旁传来一阵惊恐的唏嘘,不用转头去观察,我也知道士兵们一定手心冒汗,心脏狂跳,害怕得随时准备掉头逃走——和我本人此刻的感受是相同的。
敌强我弱,兵力悬殊,就算吃了败仗也不算耻辱,丈人如果依旧在生,知道此事也不好过于责罚我。然而要战然后败,败然后走,对外才好有所解释和掩饰,两阵对开,才单挑折了一员偏禆,主将就掉头仓惶逃命,这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虽然不知道再拖延片刻,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逃生,我斟酌一下,权衡利毙,终于还是咬着牙一挺手中长矛,招呼弓箭手:“休得惊恐,速速放箭!”
我是名炼气士,平常顶多拿柄宝剑挥呀挥的,踩罡踏斗,至于长矛之类战场上的实用兵器,根本用都不会用,只能拿来当指挥棒。麾下弓箭手们听了我的命令,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拉满弱弓,搭起冷箭,我长矛才往下一压,他们就稀稀拉拉地射出一排箭来。敌阵相距我还有百尺之遥,这些弓箭手力量又弱,大多数箭支没碰到敌人衣角就坠落下来,只有两三支射在突出阵前的虎纲身边,被他铁槊一搅,斩为碎屑。
距离这么远,虽然听不见对方的笑声,却可以远远望见他们脸上的笑容,那分明是嘲笑,是讪笑,嘲笑我的愚蠢,讪笑我军战斗力之弱。我不禁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但同时心裏又自我安慰道:“不是有‘射定阵脚’一说吗?我这是在射定阵脚呀,本来就没想伤敌的……”
正在考虑反正战无可战,不如烧了粮草逃走,只要这十余万斛粮食没落在敌人手里,败退回去也多少有点说辞。可还没等我下命令,虎纲一摆手中铁槊,率领他的士兵猛冲了过来。“呼啦”一声,推车的伕役立刻逃走一半,剩下一半全都抱着头蹲在地上。我不禁在心中暗骂道:“我还没逃,你们竟敢逃走?!你们的名字都记在册上,我若得以生还高航,定不相饶,非把你们都整得家破人亡不可!”
心裏虽然这般诅咒,但我自己也很清楚,逃走生还的可能性小之又小,缈之更缈。此时才后悔自己学艺不精,道法若更精深,即便打不过,用缩地成寸之术,逃也逃过了。以上种种,不过心念电转,虎纲眨眼间已经踩破我前阵防御,杀到了面前。我口中喃喃念诵,祭出雷部霹雳符来,一道闪电直打他的面门。虎纲冷笑一声:“些小伎俩,也敢放肆!”用手中槊杆轻轻一格,霹雳缠上即灭,不闻雷响,仿佛一个闷屁。
眼看那家伙硕大的人头,以及虽不硕大,却极晃眼的槊头越来越近,纤毫毕现,我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万念俱灰——不,还有一点没灰,我此刻万分懊悔自己没先和妻子圆房,竟然以处男之身,就要陈尸荒野,人间惨事,可谓莫过于此。然而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嗖”的一声,金刃破空,从虎纲腮边划过,连距离超过五尺的我都险些被那股劲风带得从马背上倒栽下来。虎纲猛然勒住坐骑,转身去看:“何方贼子,胆敢暗箭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