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暂时没有更多下文,“李香君”这个名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定下来了。因为风月场所姑娘们的花名取得随性,官府备案的卖身契上往往只写了原本的姓甚名谁,至于后来是不是跟了老鸨的姓,又改了什么名儿,那是不管的。所以那张卖身契上不管写的是“金香儿”还是“李香儿”,都影响不了兰猗启用新名字。得知那天兰猗的出闺宴上原本还有一柄吊着沉香扇坠的湖色素绢山水团扇没来得及拿出来,被扣在了满春院,李贞丽又差小阮花了五两银子去金镶玉手里买了过来,亲自交到兰猗手上。好在这一次金镶玉没坐地起价,只是一把扇子罢了,得了五两银子已经捡了便宜,她也懒得再与明月馆的人起纠葛。其实,这到底归功于李贞丽如今的身份,两人都独管一家红馆,在同一片地儿谋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得太僵了也没好处。再后来,兰猗虽然觉得别扭,一直暗自揣测未来的自己与那历史上有名的李香君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但仍在李贞丽的教导呵护下,收敛心思,日复一日的潜心琴棋书画,将一身才情练得炉火纯青。等到真正融入了这个小社会,兰猗才领教到古代青楼各种不为人知的规矩和隐秘。比如各种训练——教引师傅将轻薄的香粉扑在干净地面上,让姑娘们从容的从上面走过,凡是不留下完整脚印的才算合格,完全不留印记的赏赐小耳坠,而留下重脚印的,就控制饮食来保持形体。平日说话都尽量慢声细语,若有哪一个姑娘在打闹玩笑间放浪形骸了,李贞丽必然要关心她的嗓子有没有损伤,是否依旧婉转甜腻,过后就派人送来雪梨汤滋补润喉。这一切严格却不严苛的经历,让兰猗渐渐卸下了心中防备和冰冷,从内心敬佩李贞丽,也学着向一众姐妹们敞开心扉,日渐开朗起来……李贞丽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老鸨,她自幼身世凄苦,受尽欺凌,十分懂得体贴同行的姐妹们。明月馆重新营业后,她便告诉姑娘们,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想自寻出路的只管拿二十两银子赎走卖身契。一来,二十两银子对于多少有点私房钱的姑娘来说,并不太多,好歹官府那边脱籍也需要打点;二来,李贞丽将这笔银子收起,凑上众多姐妹自愿捐赠的钱财,倾其所有将明月馆装潢得极其华丽,购置了大量名贵乐器、笔墨纸砚等物,为日后慢慢扭转堕落风气做好准备。明月馆的姑娘们与秦淮河畔其他女子一样,无非是家中贫穷、走投无路的主动或被迫为妓,除了一些调笑勾引的狐媚伎俩,昔日很难学到才华技艺。李贞丽又花费重金请了许多师傅来教导她们才艺,除去唱曲儿、舞蹈、琴艺等,还学习诗词歌赋、烹饪手艺,着重培养她们的气质与骨气。日子如流水一般缓慢淌过,因为李贞丽的豪爽仗义,再加上陈贞慧的关系,一直暗中资助她办事,还有复社名流口口相传,明月馆的名气渐响,规模越办越大,排场日益豪华,吸引了更多名人雅士来此寻找慰藉。李贞丽愈发春风得意,钱财越赚越多,就连服侍她一个人的侍人都多达十余位。南京的文人士子们原本就喜欢出入风月场所,演变到后来,各式红馆画舫已成为社会交往的重要场合,亲戚来访、朋友聚会、金榜题名、商议大事等都要请来一两位绝代佳人作陪,自觉面上有光。两年光阴似箭。秦淮河畔依然繁华如旧,繁花似锦。公子王孙,猜拳行令,点歌赏舞,过着醉生梦死、抛家忘国的潇洒生活。河水蜿蜒十余里,桨声灯影,锦绣辉煌,仍是一派人间温柔乡的神仙气象。人们一边哀叹着岌岌可危的大明江山,一边却摇头晃脑的谈论着近年来新出的美人儿。什么柳如是的惊才绝艳啊,董小宛的柔弱清丽啊,李香君的娇艳明媚啊,寇白门的清纯率真啊,卞玉京的智慧洒脱啊……如百花盛放,风月无边。那些个活色生香的女子们,生在那种令人不齿的腌臜地儿,偏偏一个个却自视盛高,叫人看得见摸不着。自逃出燕子府以来,五年风月浸染,兰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倔强高傲的小姑娘,转而变得柔滑温婉,只有在遇到某些极其无礼的客人时,才会横眉冷对,狠狠讽刺捉弄一番。她容貌娇艳,身形娇小玲珑,又满身香气,使得名声愈来愈响,令许多狎客为之倾倒。有某些想一亲芳泽的客人吃了闭门羹,也渐渐明白了这“香扇坠”的规矩:第一,不陪满脑肥肠、胸无点墨的无能者。第二,不陪心术不正、口蜜腹剑的伪君子。第三,不陪忠奸不辨、贪生怕死的卖国贼。而有一些人,纵使口袋里没有几个钱,也能进明月馆领略“香扇坠”的风采,与她举杯痛快对饮,听她弹那么一段美妙小曲。例如,屡试不中、怀才不遇的书生。例如,正直仗义、忠厚老实的小贩。例如,战场裹伤、落魄还乡的士兵。遇到那蛮横不讲理的公子哥儿要用强,兰猗只会宁死不从,吓退对方,幸好两年内这样的祸事非常少。这“三陪三不陪”的规矩是兰猗为了保全自身,也为了扭转秦淮一带淫靡习俗而提出来的,受到李贞丽、寇白门及其他姑娘的一致支持。香君娇艳妩媚,白门纯洁无暇,一时间,明月馆成为了众多的红馆中名气最大的一个,客人们也多半是些文人雅士和正直忠耿之人。自两年前的出闺宴上与侯方域有过一面之缘后,兰猗便没再见过他。听李贞丽从陈贞慧那儿打探来的消息说,侯公子是商丘人,在十五岁应童子试中考得第一名,得了个“秀才”功名,之后的乡试一直不顺,那一次是来南京散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