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白门见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说道：“听说近日阮圆海正大张旗鼓的广招勇士，大有死灰复燃之势，还多次派人来明月馆打听陈公子的行迹，扰得我们一众姐妹都不安心呢……”她话还没说完，陈贞慧就冷笑道：“这家伙的阴谋野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好糊弄么？下次他再派人来，贞娘便差人轰出去得了，不用跟他客气。”黄宗羲也点头附和：“这人就是欺软怕硬，你愈是怕他，他愈是张狂。”随即复社的公子们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大肆批判起阮大铖、马士英、周延儒等人来，称他们为“一丘之貉”，若再胡作非为下去，定要联名起草文书，向朝廷告状。圆海便是阮大铖的别号。阮大铖这个人常年浸淫官场，先是与东林党人交好，后又因为利益关系投靠了魏忠贤，到后来崇祯帝收拾阉党时害怕惹祸上身而像墙头草一般两边倒。为了躲避灾祸，他跑到留都南京当了个寓公，花着大把的银钱，在库司坊内建造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园林，每天大摆筵席，让歌舞姬们轻歌艳舞，享受极乐。大明王朝面对的内忧外患日渐严重，人才紧缺，阮大铖便也抓住这一时机，大肆招揽文人武士，企图东山再起。可他的虚伪与狡诈早已被与东林党交好的复社中人识破，纷纷与其划清界限，并发表声明弹劾他。兰猗在明月馆二楼的圆柱后悄然露出眼睛，冷冷盯着楼下那些群情激涌的名流，愈看愈觉得恶心。这些人坐在风月之所里大谈时政，个个一副精忠报国的样子，可转头来又只顾着关心红馆里的名姑娘又跟了谁，岂不讽刺？哼，侯方域，名列复社四大公子之一又如何？等到日暮西沉，满堂宾客这才散尽，也少不了那些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随意挽着自己中意的姑娘，早早儿进了厢房颠鸾倒凤。兰猗知道今日必得有一顿责骂，也不借故离开，缩在媚香楼哪儿也不去，连茶水都泡好了，端坐在桌边等待。李贞丽原本带着一肚子火气，满脸铁青的推开了房门，谁知看到她一脸沉静的样子，反而碰了软钉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看也不看兰猗递过来的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目光冰冷阴沉，厉声质问道：“从前打听侯朝宗的人是你，今日当场翻脸的人也是你。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就一个这样的倔脾气，说风就是雨，半点不给人台阶下？”兰猗有点好笑，却不敢笑，强自忍住笑意，佯装委屈：“娘，谁说了打听一下就是对他有意？我不是还向你打听过阮圆海么？难不成我还看上了他？”“你别给我贫嘴儿。”说也说不过她，李贞丽长叹了一口气，心中颇有点酸楚，嗓门也低了下去：“你是没看到定生的样子，想必是真的动了怒……唉，他原本就碍于家中长辈的压力，无法给我半点承诺……今日这一闹，也不知他对我有多失望……”看着李贞丽通红的双眼，低落的神色，兰猗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确实是意气用事了，没想到给她带来了困扰。不过，这不也恰好表明了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名流，说到底仍是负心寡性之辈？陈贞慧与李贞丽纠纠缠缠快十年了，竟没有丝毫为她打算的意思，经常来了就甩出几个银锭子，留宿几个晚上，享尽温柔乡，过后又毫不犹豫的拍拍屁股走人。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留恋？兰猗道：“娘，你有没有想过，他若是真的爱你，把你放在心里，怎么不考虑为你赎身？明月馆再受人尊敬仰慕，可毕竟不是什么正经地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没想到李贞丽竟然当真生了气，瞪着眼睛站起身，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失望与痛心：“行了，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为你操碎心还遭人嫌弃。等到哪一天若是有个什么流氓小辈说几句甜言蜜语，将你哄了去，到时你再来笑我，可好？”说罢，也不等兰猗回过神想要拦住她道歉，长袖一拂，带着侍女怒气冲冲的下了楼。施施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见兰猗脸色发白，小声开口道：“小姐，要不要我去……”“没你什么事儿。”兰猗心中抑郁，口气不善，冷冷的斜睨了她一眼，便拿起檀木柜上的小酒壶走入了织锦屏风后。江南的春色渐渐褪去，染上了夏季特有的浓烈翠绿和姹紫嫣红。到了每年的六、七月间，天空就像被捅破了无数个小洞，每日每夜的漏下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梅雨季节到来后，河边的画廊角楼里不免散发出不太好闻的霉味来，潮湿又带着阴冷，纵使撒多了香粉，也觉得不是个滋味，每个人都觉得身上黏糊糊的，郁闷而烦躁。如此一来，客人们便也懈怠了，走动得不那么勤快。“兰儿姐姐，你看眉毛还需要上一点黛青吗？”耳畔传来施施小声的询问。兰猗回了神，凑着铜镜瞧了一回，方道：“不必了，画太浓反而看得不舒服。”忽然察觉不对劲，皱了皱眉，冷声问道：“你叫我什么？”施施吓了一跳，似乎顿时回过味来，慌忙跪下：“对不起，施施该死。下次绝不会再叫错了，小姐切莫放在心上。”这时，醉墨端来一盆温水，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有点奇怪的瞟了施施一眼，若无其事的笑道：“小姐，快净了手抹上香膏，可算收拾完了，时辰可不早了，轿子已在楼下等着呢。”“嗯。”少女慵懒的应了一声，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施施，扶着醉墨的手走到门口，这才回头道：“今日醉墨陪我去赴约应酬，你留在媚香楼打点，有什么事就跟楼下的周嬷嬷说。”“是，小姐。”施施似乎被吓到了，张着含泪的眼睛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