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翻来覆去好几次,兰猗知道燕还肯定心里藏着事睡不着。这样想着,她又心疼又难过,双手下意识摸到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紧紧握住。“我吵醒你了?”他的声音暗哑疲惫,热热的拂在她的耳朵上。兰猗转过身子搂住他的脖颈,抽噎着送上一个深吻,眷恋而酸楚,唇舌交缠间,他尝到了她的泪水,甜咸中带点苦涩,心中顿时一紧,将她搂到胸前抱住,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怕,我在呢。”他愈是温柔,她愈是不舍。愁肠百转,话已在思考之前脱口而出:“你要走了吗?要去北边了吗?”燕还一怔,黑暗之中眼睛微微的反着亮光,忽明忽灭,凑在她耳边故作轻松的答道:“谁跟你说的?我在南京好好的,哪儿都不会去。”“庄公子的信,不用看我也知道大概写了些什么。”兰猗摸着他清冷的手,山间夜里凉,他手上的温度就跟她心里的温度一样,凉彻透骨。她不知怎么跟他开口提起,犹豫而迟疑:“如果你要走,提前告诉我便是,我想至少心里有个准备。如果太突然,我怕我没有那个勇气来面对。”“傻瓜。”燕还抱住她瘦弱的背脊,两人像交颈的鸳鸯一般互相搂抱着,听着对方胸腔闷闷的心跳,一时心头都有些感慨万分,说不上其他话来。良久,只听得他吻在她面颊上时,安抚而温柔的话语:“我不会走的。”这句话听起来那么郑重,还有些沉重,像是他诚心许下的诺言。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也一定会尽力办到,因为他不想离开。可事实上太多的客观因素最终还是会牵扯到他们身上。她不能禁锢他,更不能让他迷失在温柔乡中,放弃了自己热血里流淌的信念。男人的爱情与事业向来是同等重要的东西,她不能这么自私。“还,我不会留你的。我虽有私心,可却真切的明白你心底在想什么。国家有难,需要你尽力,需要你效忠,这是每个臣子应尽的责任,你心中拒绝不了,也放不下你的将士们,我并非想不透彻,而是为这样的你感到骄傲。只是我要你明白,我会永远等你,等你活着回来见我。”燕还没有说话,他的脸紧埋在她的颈窝里,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可是兰猗知道他很清醒,那略显急促的呼吸渐渐蔓延上她的脖子,他似乎哭了,但她心中强作镇定,硬着心肠继续说下去。“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就像你从前护着我那样,我也要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燕还,我是你的女人,你不用把我想得太软弱。”“好几次,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沙哑而哽咽的声音缓缓响起,燕还抬起通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瞧着她柔和的脸部轮廓,轻贴上去,断断续续的说道:“那种感觉很可怕,兰儿,你知道么……我不怕死,更不怕死在战场上。之前我只想拼着一口气,回来问你到底接不接受我,而现在,我更怕了。”“我明白,都明白。”兰猗强忍泪水,将他紧紧抱住,仿佛这样就能驱赶心底的慌乱与痛楚,她不敢再说下去,就怕嘴边即将汹涌而出的痛哭让他知道她的不舍,从而更加为难。“我不想离开你。”“我又何尝舍得?说到底,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绊,若从前没有遇到你,或许我不会活到今日。燕还,你一定要答应我,就像你从前对我说的话那样,不论发生了什么情况,拼尽全力好好活下去。”“我……我答应。”“就当是为了我。”“嗯,全是为了你。”这段简短却刻骨的谈话渐渐淹没在愈来愈浓的黑暗中。窗外月光皎洁,房里却黑得那么彻底,像被满满的泼了墨。而他们虽紧紧相拥,可心与心之间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裂成一块块再也拼凑不齐的碎片。收拾东西从岚山回来后,原本还打算去燕子府小住几日,可庄庭宋一早等在山下,面色凝重,看见兰猗关切的目光,硬生生憋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兰猗主动开口只说自己出来已久,李贞丽和寇白门定然十分挂心,就让她先回媚香楼去与她们聚一聚。燕还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命风寻和云觅带领鸣卫亲自驾车护送,将她送了回去。兰猗掀开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岚山,还有那两个高大的身影。燕还站在前头,怔怔的望着车队的背影向前走了几步,终究止住,默然不懂。那淡蓝色锦绣长袍慢慢凝聚成了一个小点,直至消失不见。从梳拢喜宴那日到现在,她和他日夜厮守,快活无比。可这一次短暂分别却让她感受到了心底无法抑制的恐惧,胸口隐隐作痛,似乎生出了一个愈来愈大的洞,生生滴着血,撕心裂肺。秋闱之试早已拉上序幕,考试结果也已挂榜公布。听说复社名流们没有几个高中的,踌躇满志的侯方域也落了榜,颇有些一蹶不振的意味,整日窝在租住的小楼里喝闷酒,说胡话。就连前去安慰他的复社公子们也吃了瘪,一肚子火跑回来,找姑娘泄愤出气。兰猗刚到媚香楼,还没坐下喝两口茶水,就听到闻讯而来的寇白门絮絮叨叨直八卦这事儿。她不由噗嗤一笑:“湄小娘,你替他操哪门子心呢?这年头考不中的大有人在,就连复社其余那几个,还不是读到老,考到老。哪能那么容易高中,朝廷可没有那么多饷银来供养他们。只会纸上谈兵,一群蛀虫。”“蛀虫是什么?”寇白门抓不住重点,突然问起这未知的词儿。“嗯,就是害虫的一种吧。”兰猗不好怎么描述,比划着解释:“其实就是说他们那些人只会空耍嘴皮,迂腐顽固,读书都读死了。真正治国安邦可不是靠喊两句口号就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