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猗回头望了一眼,书房内蓝画的身影正瘫坐在地上,背影一晃而过,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按捺住心头的怒火,跟着燕还一路满腹心事的回到了卧房。“她是不是不愿意?”一进房,她就赶紧追问。男人点了点头,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水,又给少女倒了一杯递过去:“我说得已经很委婉了……她不愿意,我也就没逼迫她答应。”怎么能不逼呢?兰猗简直要急得拍大腿了,七房的主子真是好说话,难怪在远心苑服侍了五年的蓝画养成了这么个骄纵的性子。若是从前在六小姐燕容手里当差,看她服不服管教。咦,燕容?想到六小姐那阴阳怪气的脾气和冷冰冰的神色,兰猗心中一跳。如果把蓝画再送回六房呢?不,也不行。她立刻摇了摇头,否认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依着燕容那个性子,只怕没两天就把蓝画给折磨惨了,虽然这位千金小姐没有什么暴虐名声,但按昔日情形来看,六房的婢女个个卑躬屈膝,大气儿不敢出一声的样子,就看得出主子就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你应该跟她说清楚的呀!”燕还有点委屈:“我说很清楚了。还把冯次良的名册和资料都拿给她看了,谁知她疯了一样的打掉了那叠纸……”他咽了口口水,突然止住了下面的话,眼睛偏到别处,顾左右而言他,“这天气怎么还热得慌,我去把窗子打开。”“别想逃开。”少女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恨恨的瞪着他:“蓝画对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没说?你瞧瞧她那个样子,根本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把你当个正经的主子,在她眼里你就是她的男人,是她的夫君,而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外来入侵者。燕还,你明知道我不高兴,你为什么还护着她?”她的声音愈来愈尖利,眼眶憋得通红,委屈又愤怒。这小丫头的情绪闹得挺大了。因为她对自己的重视,燕还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和欣喜,但此刻万万不敢表现出来。他没想到兰猗会因为一个毫不相关的婢女大喝飞醋,还大动肝火的张罗着替人家选夫婿,不过却不是空穴来风之举。蓝画从前的所作所为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之所以选择不说,是因为考虑到兰猗的心情。眼下,真是不得不坦诚了。“好了,别生气,气坏身子就得不偿失了。”燕还好言好语的哄着她,当下便把从前的一些隐秘事儿给全数说了出来。他皱着眉头,俊脸漫上红晕,不自在的描述着蓝画是如何表示出对他的倾心,如何暗示和诱惑他,如何在外院拉拢贴身鸣卫,如何暗中散播谣言说七少爷对她有收妾之心……只不过这都是前几年的事儿了。在燕还狠狠警告过她一次以后,她就收敛了许多,不再没日没夜的围着他打转儿。男人委屈极了,摸着少女的脸蛋低声道:“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把她遣出去了。”“为什么?她那么缠着你,你还留着她?”兰猗简直要气炸了,却仍强压怒火,企图问出更多事情来。“你说为什么?”燕还斜睨了她一眼,目光中隐有宠溺之意:“从前你在稻梁山上一力帮着她撒谎,我以为你跟她很要好,自然对她留有几分情面了。”看来蓝画这丫头还托了她的福。得到燕还这句话后,兰猗心中底气大增,原本她还以为是蓝画楚楚可怜的模样让燕还不忍心对她太过严苛,结果只是看在从前的面子上,对她格外仁慈了几分。好啊,不管她愿不愿意,择日就得让她嫁出去。燕还暗笑,看着兰猗一副咬牙切齿的可爱模样,拉过她的小手在唇边吻了吻,柔声道:“就知道你个小妒妇看人家不顺眼了,千方百计找她的茬儿呢。不过,我很喜欢你如此在乎我。”他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斟酌拣着紧要的说了一些,没把蓝画那等龌龊事儿说出来。那种事始终见不得光,当时闹得他也有些狼狈,吓得差点没一脚把个蓝画踹飞……还是甭提了。“你得答应我,这几日一定把这事儿解决了。”少女脸蛋晕红,再没了刚才的嚣张与霸道,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垂着眼睛不敢看他。燕还点点头,眼中陡然燃气几丝火焰,气息不稳的吻上来:“那你也得答应我,别再乱想了……嗯?”兰猗轻轻“唔”了一声,似乎也知道自己吃醋吃得太过火,当下柔柔顺顺的依偎在他怀中,。两日后,蓝画红着双眼,收拾好了所有东西,一步三回头的拜别了远心苑。她的目光长久的流连在台阶上那个丰神俊朗的高大身影上,无限眷恋,无限缱绻。可那男人却搂着一个娇媚的少女,眼神中满是宠溺,那少女笑意吟吟的看着她,什么话都没多说,却轻易的向全天下宣告着,燕还是她的,任何人都抢不走。蓝画很不甘心,凭什么她努力了那么多年都得不到七少爷的眷顾,吴兰儿什么都没做,却轻而易举占据了七少爷的心。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凭什么”能找到解释的理由呢?她争了,抢了,谋了,求了,所有手段全部用尽,甚至主动贴上前去祈求他的怜爱。她知道自己不是为了七少爷小妾的位置,她只是希望得到自己心爱的男人由衷宠爱。只可惜,她爱上的是燕还。此生,都不可能有人撼动得了吴兰儿在他心中的地位。兰猗让燕还出面主事,如愿让蓝画嫁给了冯次良,入住了秦淮河边一座外表朴素、略显狭窄的小宅子。冯次良相貌堂堂,月俸不少,家中只有两个质朴健康的老父母,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全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很好相处。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丈夫,并不算辱没了蓝画。静荷和静莲的表现也被兰猗看在眼里,她并没有加以安慰,也没有着意示威。只是在平日的谈话间偶尔透露了自己的意思。虽然吴兰儿还算不上七房真正的女主人,毕竟没有经过主子明媒正娶,甚至是个身份低下的风尘女子,可既然燕还选择了她,那远心苑内就只有她是七少爷的女人。其他人若想打主意,也要好好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跟她斗。唉。少女望着窗外在风中摇曳的树林,满眼茵绿,却让人无限惆怅。什么时候她也变成了凶恶好妒的“母老虎”了?日子就如流水一般缓缓流淌而过。岁月美好如诗,温暖如画,慢慢印刻在彼此心间,将那些甜蜜的,羁绊的,欣喜的,失落的……所有喜怒哀乐统统囊括在内,交织成一幅幅无声画面凝结在心底。或许,这就是以后的回忆吧。可以翻阅,可以回味,可以想念,却再也不可能重来一次。燕子府和媚香楼成为两个牵绊着她的地方,一处有她的爱人,一处有她的亲人。李贞丽和寇白门与兰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也在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中,成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份子。转眼间,1642年到了。这一年,是明思宗崇祯十五年,清太宗崇德七年。二月,清军攻克了松山,直逼山海关。巡抚丘民仰及总兵官等拒绝降清,直至战死。满洲清兵的攻势势如破竹,明政权已有心无力,甚至很难找到合适的将才阻止新军重新建立防线。九月,朝廷兵马为了打击李自成率领的闯军,与之在开封等地围攻大战,两败皆伤。南阳、郏县、襄阳等中原地带相继失守。北方战乱依旧,天灾频繁,民不聊生。而就在这一年的某一个秋夜,保国公朱国弼正式向明月馆李贞丽提出了赎身之请,并在十月底迎娶寇白门。这一年,寇白门年仅十七岁。朱国弼是个年满四十的中年男子,下巴上养着一小溜山羊胡子,国字脸,脑门又宽又大,眼睛总是笑着眯成一条缝儿,看起来倒没有什么官架子,斯文有礼,似乎挺和蔼可亲的。那一天,秋风萧肃,吹着秦淮河畔萧条的枝条儿直棱棱乱飞。夜里的凉风更侵入骨髓,直透过衣服钻到人贴肉儿的地方去。明月馆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前来迎亲的差役官兵占满了整条街道,声势十分浩大。朱国弼为了显示威风和隆重,特派五千名手执红灯的官兵从武定桥开始,沿途肃立到内桥朱府,盛况空前。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啧啧称赞,说这简直是有史以来,南京成内最大的一次迎亲场面。明月馆可真有福气啊,先是出了个身价奇高的李香君,这一次又送出了风光无比的保国公夫人,即使是做个小妾,也比平常富户家的正妻高了数个档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