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生死路(2 / 2)

尘缘 烟雨江南 14060 字 2个月前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个巨大之极、响彻千里的声音响起,森然道:“头颅在此,怎不来取啊?”

※※※

营外的大将军愕然回首,但见苍野尽头先是一道黑色龙卷冲天而起,然后挟雷霆万钧之势,缓缓向这方行来。虽然相距遥远,然而脚下的大地已开始隐隐颤动。与那高无止尽、粗达数里的恐怖旋风相生而来的,是无形无质的威严,那是不容亵渎、不容质疑的威严,高高在上。

在这怒潮般扑来的威压前,大将军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旁边侍立着的将军则连退数步,周身铠甲不住震动,方才立定脚步。校尉们则泰半翻倒于地,不住挣扎着想爬起,可是手脚酸软,站起来也是摇摇晃晃。

第一道威压如潮水般卷过,营外七千暗刃鬼众已溃不成军。将军已是如此,鬼卒更是不堪,一半暗刃鬼众已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另一半却仍屹立不倒。

见那些仍然屹立的暗刃鬼众眼中光芒变幻不定,由藏青逐渐转为暗蓝,大将军心中已暗叫不好!

果然,那些双眼中光芒完全转成暗蓝色的暗刃鬼众猛然一声咆哮,手中兵刃已挥向刚刚还在并肩杀敌的同僚。那些未能完全转换的暗刃鬼众仍受制于威压,十成力量发挥不出二三成来,转眼间就已死伤惨重。校尉和将军受影响较小,危急关头亲自上阵,这才挡住了阵前倒戈的暗刃鬼众们。

能够逼迫低级魔物服从自己,这等威压,仅是苍野中极少数上位者方有的神通!

大将军极目远眺,见那道黑色龙卷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向这边行来。随着他的逼近,苍野大地开始有节律地震动,应和着他的脚步。

这时大将军已看得清楚,那道黑色龙卷并非是由什么法术生成,而只是他法力外溢,从而引发苍野冥气激荡,从而生成了如此恐怖的一道龙卷。

那人步伐缓慢沉稳,来势却快得异乎寻常,数息间已来到暗刃鬼众阵前。数千拦在面前的暗刃鬼众,在他眼中似乎根本不曾存在般,只径自向大营正门行去。

这人高仅五丈有余,论体型与大将军之主魔神鬼车相去甚远,甚至不如鬼车一个头大。且身躯隐隐透明,分明是苍野中最不稀奇、也是魔物最低等形态时方会出现的影雾构成,不过他身躯中金莹点点,就似缀了千颗星辰。

身形决定威能,这是苍野中一条不成文的规律。在这个方向的苍野极深处,栖息着黯渊之主冥凤,据说它双翼展开足有千里之阔。鬼车平日本体浮遊于苍野云霄之上,虽无从探知大小,但至少也是以十里计量。眼前这人高不过五丈,与众魔神相较,完全连蝼蚁都称不上。可是不知为何,大将军无论是看着他那双闪耀着湛蓝光辉的双眼,还是望向身体里千颗星辰的哪一颗,都会自意识深处生出战栗,那份恐惧,并不弱于面对鬼车之时。

他大步走向军营,每一步落下,都会引起苍野大地的轰然震动,岩石构成的营栅摇晃不定,石屑纷纷落下。在他面前,数千暗刃鬼众如同浪潮般向两边分开,没有一个胆敢拦在他前行路上。这些暗刃鬼众一边退去,一边互相狠斗厮杀。而他每一步踏出,这会有一波如狱如山的威压成环形而发,席卷整个战场。于是又有许多暗刃鬼众瞳孔中色泽转作暗蓝,向身旁同僚挥起屠刀。当一半的暗刃鬼众倒戈时,场上的局势已变成屠杀,只有百余名校尉将军率领着千名暗刃鬼众苦苦抵抗。

此时在他与大营之间,只有一个大将军孤零零地站着。

他哼了一声,身体猛然一抖,体内千点金星呼啸着尽数飞出。这些金星一离开他的身躯,立时化成一只只半尺大小的金色虫子,宛然便是焢内丹幻化成的模样。千只虫子各自寻了一名暗刃鬼众,飞扑过去大啃特啃,在那张可以张大到一尺的畸形巨口下,无论是身躯还钢甲,都是一样的脆弱,一样的不堪一撕。嚓嚓嚓嚓,苍野中一时间回荡着令人牙酸的啃食声,就连那些暗刃鬼众发出的连绵不断的惨叫也无法掩盖住这恐惧的声音。

这些金虫本身都散发着令大将军都感到战栗的威压,那些校尉将军更是难以抵抗。哪怕是单隻的虫子,若论威压品级,只怕也不在他之下。有些校尉或是将军勉力试图抵抗时,金虫便会在身体上张开数只至数十只魔眼,魔眼一开,暗刃鬼众的将军校尉们立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虫喷出一道细细墨绿丹线,直接穿透自己头颅。

转眼之间,除了一个大将军外,所有还在反抗的暗刃鬼众都被这千只金虫啃食得干干净净!大部分金虫心满意足,飞回他的体内,仍有百余只金虫意犹未尽,将已归顺的暗刃鬼众也扑倒在地,接连啃食了四五百人,方才罢休。

见大将军仍不肯让路,他随意一挥手,啪的一声,一道无形大力已将大将军击得横飞数百丈,然后重重摔落在地!大将军浑身甲胄已完全扭曲变形,阴气法力也被击散大半,一时间挣扎着,但就是爬不起来。

那森寒的声音又自空中落下:“回去告诉鬼车,想取我纪若尘的头颅和轮回之力,让它自己过来。光派些小虫子来有什么用?”

他看都未向大将军这边看上一眼,伸手推开军营大门,大步走了进去。三千归顺的暗刃鬼众也跟着鱼贯而入,然后轰隆隆一阵巨响,两扇巨大营门徐徐合拢。

大将军挣扎半天,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步履蹒跚地向苍野深处行去。虽然纪若尘放过了他,但挥手之间打散了他九成冥气,以他现下的能力,能否走回鬼车身边,仍未可知。

“大人!大人!您可回来了!”玉童喜极而泣,飞扑上来。然而距离纪若尘尚有十丈时,就如撞在一道无形墙壁上,猛然弹了回去。他这才省起自己身份,登时一阵恶寒自心底生起,立即噤若寒蝉,退向一边。

纪若尘此际身高五丈,周身星芒点点,双目蓝焰如欲喷出,背后影雾飞散,直喷出数十丈外,遥遥望去,有若面面旌旗,可谓气势涛天。他行到大营中央,发觉原本那张八仙椅已是太过小了,根本容不下他的身躯。而一点青莹仍飘浮于八仙椅上方,平时足够悬在他头顶的高度,此刻仅仅到他的胸口。

看到这点青莹,他贲张的气势才慢慢平复下来,于是扫了一眼大营,目光定在了原本中军大帐所在的那一汪灰水上,问道:“这是什么?”

玉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这是冥海源液池,以百名上品阴物献祭,经九道秘法可成,有汇聚阴气之效。将营中及左近所生冥卒投入此池,便会自行聚合生成新的冥兵,冥兵品阶以营中最上品的冥兵一致。”

纪若尘点了点头,嘉许道:“不错,这个池子是谁建的?”

玉童再也不敢张狂,道:“是小人记得地府中载有此法,又见营中守衞单薄,便拿来一试,果然成功。”

玉童身怀秘术,此前却是不说,这其中当然有些不妥。然而他全未放在心上,挥手将那将军叫来,双目中蓝芒大盛,一时间就似将他全身都穿透一般。那将军昂然立着,分毫也未受扑面而来的滔天魔威影响。

“你已开了灵智,很好,以后这营中所生军卒,便都由你来带领。”纪若尘吩咐完毕,便令那将军自行收拢编整归顺的三千暗刃鬼众,将他们一一投入冥海源液池中,待化成斩神冥兵。

麾下将军竟然开了灵智,这绝不是件小事,说明这名将军前生必是有因果、有功业罪孽之人,绝非无名无姓之辈。不过这件大事,此时他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半跪于地,只凝望着浮于空中的青莹,若有所思。

难以言喻的沉郁悄然笼罩了整个大营,玉童早已躲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了,那些被驱赶往冥海源液池的暗刃鬼众也不由自主地远离他身周百丈之地,宁可绕上整个圈子,从大营后部进入冥海源液池。

大营中央,逐渐空出一块百丈方圆的空地来。

他身躯猛地一震,体内千点金星一一亮起,宛如从沉睡中醒来,每一点星芒都变成一个小小的焢,千只焢一齐发出尖啸,啸声直冲天际。焢一成形,立刻就不再受控制,纷纷挣扎着想要飞出他的身躯,但都似撞在一道无形壁障上,纷纷弹回。这些焢凶性更甚,更加大声地叫着,身上金光大盛,前赴后继地扑在那无形壁障上,连撞带咬!

自外看来,纪若尘身体不断凸起,又凹下,不知体表之下有多少虫子正在一个叠一个地爬行,实是恐怖已极!他面色宁静,只有双眼中偶尔射出的一缕蓝焰方泄露了一丝现下的痛苦。

焢凶焰大炙之际,本是安宁浮于空中的青莹忽然动了,闪电般绕着纪若尘旋飞七周后,青光大盛,竟将整个大营连同上方的天空都染上一片蒙蒙青色!青莹一声鸣叫,有若凤鸣九天,听闻得这道鸣声,大营内外无数鬼兵阴卒登时阴力涣散,力气全失,纷纷跌倒在地。就连那开了灵识的将军也站立不稳,坐倒在地上!

在军营角落中的一处营帐里,玉童面色惨白,不住寻找着可以将自己耳朵堵起来的东西,一边如疯了似地叫道:“怎会是她!怎会是她!不是的,这不可能!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千只小焢乍听凤鸣,均呆了一呆,接下来却如同发疯般拼命撕咬,想要出去。空中青莹似是被焢激怒,一声呼啸,直向纪若尘胸口冲来!

尽管身受千虫噬体之苦,他面容仍是宁定,一伸手将青莹牢牢握于掌中。青莹在他掌心中不断跳跃、鸣叫,一声声挑战着千只焢。而千只小焢也如发了疯般,一边不住鸣叫回应,一边撕扑啃食着他的身躯,想要出来。这些焢并不是原本如此悍勇,倒像是恐惧到了极处,反而化作拼死一击的疯狂。

他掌上燃着熊熊九幽熐炎,将青莹包裹其中。尽管青莹此时一跃一鸣间带动的大威力均不似是苍野黯渊中所应有,但仍无法脱出九幽熐炎的围困。而此时他胸口处,文王山河鼎也光芒大盛,不断喷出冥火,修补着被焢啃食的身体。

他以一己之力,生生将青莹与焢分开。但无论青莹抑或是焢,论境界均已晋身魔神之境,远非寻常魔物可比,纵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力,也能运使得气象万千!以他现如今的修为,只应对一边已是应接不瑕,何况同时力抗两边?

那青莹,还隐隐含有大道苍茫之意在内,令人只消与它对上,便会暗生无力抵抗的感觉。

只数息功夫,他已应付维艰。看到掌上燃着的九幽熐炎逐渐染上一层青色,纪若尘面色大变!青莹忽然化作一片如水青光,竟然自九幽熐炎中脱出,浮于纪若尘头顶,不住盘旋。

他一声闷哼,胸口突然破了一个大洞,千百只焢一涌而出,如一道绚丽的喷泉!一只只焢甫离开他的身体,就尖啸着,前赴后继地向空中青光扑去!那一张张扩展到了极处的巨口中,密密麻麻的细牙寒芒闪闪。

“焢!!纵是上天入地,我也必会灭你轮回传承!”他疯狂地向空中汇聚成流的焢咆哮!

焢回应的是一片凄厉的啸叫,纷纷扑向空中浮遊的青光。青光分出千点光雨,每来一只焢,便将一点光雨洒入焢的口中。焢本性贪婪,吞噬一切,这点光雨于它便是无上美味,当然一口吞下。然而这道美味实在太丰盛了些,光雨入口,焢的身体便极速胀大,转眼间金色褪去,青色暗生,随后砰地炸开,化成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但后面的焢就似完全没看到前人的下场,仍是争先恐后地向点点光雨扑去。焢知道,青莹定会置它于死地,而青莹中所蕴含的乃是凝炼了无数世的因果轮回大力,它就算身为魔神,也根本无从与抗。与其如此,还不如拼死吞了青莹,一来可以一饱口腹之欲,二来拼一个同归之尽。

千只焢转瞬间皆爆体而亡,空中只余最后一点青莹。

它绕着纪若尘旋飞三周,长鸣一声,然后一飞冲天,在极高处化成一片绚烂之极的青色霓虹,勾勒出一个如水般的婉约身影,恬静、柔和,然后化光而去。

千只焢离体而去,纪若尘身躯实已破烂不堪,然而他只凝望天空,直至最后一缕青光也渐渐散去,双瞳中似悲伤、若欢喜、如明悟、或迷茫的狂乱蓝焰方渐渐平复,失去了一切热力,归于极度的冰冷。

影雾缭绕间,他身体已恢复成往昔模样,在八仙椅中坐下,淡淡地道:“你以为跑得了吗?”

数丈之外,一只拇指大小的金色小虫一下一下地蠕动着,贴着军帐帐角的阴影处,想要悄悄溜走。那正是一只极小的焢,几乎没有任何力量,也就不会引人注意。听到纪若尘的声音,它全身猛然僵硬,从尾部悄然张开一只魔眼,四下张望着。

一阵天旋地转,它已到了纪若尘面前。焢身下是一朵由九幽熐炎化成的莲花,它就趴在莲蕊上。

焢身体上张开数只魔眼,悄悄向纪若尘望去,见他正宁定地望着自己,不禁全身又是一僵。忽然,焢看到他那双湛蓝冥瞳中央一阵变幻,自己的身影竟然清晰地浮现在冥瞳中央,不禁骇然欲绝,尖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微笑,道:“现在才怕?”

焢有些愤然,道:“如果不是你当日使诈,破进了我的身躯,害得我所有大威力的法术神通都用不出来,今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唉,就算被你破进了身体,当日如果我再能多忍一些痛,早就把你撕了!哪里还容得你今日如此猖狂!”

他微笑,道:“你忍性再强十倍,仍是输。”

焢更加不忿,刚想争辩几句,忽然发现他虽然在笑,可是冥瞳中却是冰冷之极,于是心底一颤,叫道:“不要……不要杀我!我可以将所有的法术神通都教给你,都是魔神方能用的神术!”

他微笑,道:“没兴趣。”

焢更加慌了,拼命扭动身体想要爬出他视线范围,但无论它怎么努力,都只能待在莲蕊中央。焢一边爬,一边哀叫道:“我教你破解六界壁障之法!我教你!不不,我去破除六界壁障,三千年道行我不要了,不要杀我!只要不杀我,所有道行我都不要了,我教你破解之法!”

他微笑:“我自己想办法。”

见冥瞳逐渐亮起,瞳孔中央自己的身影已开始扭曲,焢已近乎绝望,尖声叫道:“那片青莹虽然含有因果之力,可毕竟是死物呀!别杀我!我把魂魄抵押给你,以后生生世世为你效力……”

一抹灰色悄然代替了它身上的金色,焢就此定格。

大营中央,罡风猎猎,纪若尘独坐八仙椅中,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张开双目。

营中一切依旧,只少了一点青莹,便似去了全部暖意。

其实少的并不只是这些。当日与焢大战,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他将能够触及到的一切都投入文王山河鼎中。鼎中九幽熐炎熊熊烈烈,另生玄妙变化,竟然侵入他的识海,将一幅幅画卷卷入山河鼎中!这些画卷被炼化时生出的大力,将焢三千六百分身中二千余个卷入文王山河鼎中,炼化成灰。

在他回营之时,体内千余只焢其实仍在与他生死相搏,只不过败面居多而已。只是未曾想到,这些焢竟然引动了最后一点青莹。

焢是否藏有凌厉手段,不得而知,也不必再知道。

因为不愿、也不忍见纪若尘自寻解脱的一生,他刻意地不去看识海中的大部分画卷。此时此刻,他仍记在心中的,除了前世支离破碎的点点滴滴,就只有青莹最后化成的如水身影。

与焢的一战,是得?是失?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淡淡地唤了一声:“玉童。”

呼的一声,玉童立刻自大营最边缘的一个角落处飞出,闪电般飞到他面前,小心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在玉童看来,此时的纪若尘十分古怪。青莹已逝,最后焢提出的种种条件,哪一件都可算是十分丰厚的。特别是甘愿献出魂魄,从此为奴,更是不可再遇的好事。有一头魔神为奴有什么不好,为何定要将它毁了呢?玉童觉得,纪大人魔威如海,可是本身修为,似乎还与真正的魔神差了一线。他就更加的不明白了。

“点兵,出征。”他吩咐道。

玉童先将军令传了下去,趁着斩神冥兵在营外集结的空隙,他问道:“大人,此次出征,是去哪里?”

纪若尘不答,伸出左手,掌心中幻化出一片苍野,上面隐约可见零星散布的鬼影,正是他出生之地。鬼影中,有一个朱红鬼影显得极是醒目,红得如同跳跃的血焰。纵是透过纪若尘化出的幻象,玉童也可感觉到朱红鬼影那凄厉的怨气。

玉童心底打个寒战,不由问道:“这人是谁?”

纪若尘淡道:“孙果,一个故人。”

玉童哪里知道孙果是谁?不过既然是纪大人的故人,想必也是有大神通的。光看那鬼影一身朱红,便是万中无一的异品。这位孙果大人先声夺人,一出世就如此声势浩大,实是令人钦佩。

三日之后,刚刚饱餐一顿的朱红鬼影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立在面前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酆都十万巡城甲马,已被尽数斩于弱水之畔。

※※※

苍野边缘,四平八稳地摆着一张八仙椅,正对弱水酆都。八仙椅高一丈,宽七八尺,椅背、扶手、椅面处处刻着栩栩如生的魔怪鬼物,其中椅背中央镌刻万里浓云,云中庞大无极的焢若隐若现,魔眼如炬,气势贲张,似是随时都有可能离椅而出。

他坐在椅上,目光越过椅前的朱红鬼影,落在遥远的酆都弱水上。朱红鬼影并不在意他的忽视,只是不住诉说着杂乱且破碎的往事,它的身躯不住跳跃,如同一团疯狂的火焰。

好不容易朱红鬼影方才叙述完毕。偌大一篇杂七杂八、毫无条理的东西,随便哪个人都会听得头晕眼花。就是聪明如玉童,也是如在云里雾里。

他却淡淡地问道:“所以你恨?”

听到他这样一问,化为朱红鬼影的孙果不再蹦蹦跳跳,拼命点头,周身缭绕的影雾立刻向四周爆发扬散开去,若熊熊烈焰。

听完孙果又一篇长篇大论后,纪若尘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与我合作?就算你还是人间那个什么国师,在我面前,也谈不到合作二字。”

孙果大怒,怨气潮生,幻化出一张巨口,恶狠狠地向纪若尘扑来!

纪若尘端坐不动,对孙果视而不见。八仙椅后的鬼面将军抢上一步,掌中四尺方盾一挥,将孙果硬生生拍回原地。

孙果虽有前世夙缘,生就异相,于魔物中可说是前途无量的,甚至可望成就魔神之道,但他现在毕竟只是一个鬼影,就算再强再凶悍,也与开了灵智的斩神冥兵将军相差十万八千里。那鬼面将军这一记盾击,尚是小心翼翼地控制了力道,生怕将孙果伤得太重。即便如此,孙果也有小半身躯被拍散。

孙果不敢再扑上,但气犹不平,张着大口,在原地咆哮发威。

他笑了笑,伸手向茫茫苍野划了个圈,道:“这块地面上,开了灵智、有望成就魔神之道的不知道有几千还是几万个,可是最终的魔神不过寥寥数个而已。如果我现在就炼了你,你还有可能成为魔神吗?”

孙果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道:“你……要……怎……样?”

看来孙果当真是有些与众不同的,稍能够控制自己的怨气之后,已经能把话讲得清楚了。会说话的鬼影,已是极为罕见,辞可达意的鬼影不说绝无仅有,也是极为罕见的。就连纪若尘自己,也是脱离鬼影形态之后许久,才得以开口讲话。此前只能通过意念向青莹传达自己凌乱的想法,而且青莹从不回应,也不知它是否明白。

纪若尘终于正眼看了看孙果,道:“果然怨气冲天!这样吧,如果你能受得住炼魂之苦,我就给你一个重返人间界的机会,让你弄清真相,报复那些陷你于如此境地之人。但自此时起,你需将魂魄与我,从今往后生生世世为我效力,如何?”

孙果目光闪烁不定,片刻之后,眼中凶焰渐长,终于一声咆哮,应承下来!

纪若尘似是早知如此结局,淡淡一笑,手一挥,鬼面将军即刻颁下军令,十名斩神冥军鱼贯而出,排列在孙果面前。

“你先增强实力,等你能够受得住熐炎炼魂时,我们就去人间界。”

孙果根本没有去听纪若尘的话,他全副心思都盯在了面前的十个斩神冥兵上。多么丰盛的食物啊,斩神冥兵身上充盈得几欲溢出的冥气令他垂涎欲滴。只要他肯归顺,这些冥军就将会是他的盛宴,只要他为纪若尘所用,就能够重返人间、一舒胸中怨气,如此良机怎能放过。因此只是稍一犹豫,孙果双眼中就各自飞出一点血红,直射入纪若尘手心中。

将孙果的一魂一魄收入掌心后,纪若尘笑了笑,曲指一弹,设在斩神冥兵前的无形禁制即刻消失。孙果一声尖叫,猛然扑到一个斩神冥兵身上,张口咬在冥兵脖颈上,用力吸食起阴气来。

那名冥名痛得不住吼叫,可是全身上下都被鬼面将军给禁制住,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孙果将自己体内阴气一点一滴地吸去!

如论位阶,斩神冥兵实要比鬼影高出太多,阴气之凝练也远非鬼影可及。孙果这一吸足足耗去整个时辰,方才将这冥兵阴气吸净。他周身红光大盛,凶焰如炽,转身又扑向下一个冥兵。这次只花了半个时辰,孙果就丢下阴气耗尽、化做一尊石雕的冥兵,转而扑向第三个冥兵。

余下七个斩神冥兵,合共也就耗去了孙果一盏茶的功夫。

又过片刻,一个道人出现在苍野上。他华袍高髻,手持拂尘,面目阴冷,眉目宛然同尚在阳间时一模一样。只是他身周浮动着的一层淡红云气显露出仍未能尽褪鬼影之躯。

孙果走到纪若尘身后,恭恭敬敬揖下地去,道:“敢问上仙尊姓大名?”

纪若尘眼尾也未向孙果扫一下,写意地靠在八仙椅上,凝望着远处隐隐的酆都弱水,微笑道:“我哪里像仙了?”

孙果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然而强自忍下,依旧施礼道:“孙果多谢前辈成全!”

“成全?”纪若尘淡然地道:“你此刻心中定然恨透了我,恨我趁你灵智初开时就哄骗你交出魂魄,为我永世效死。只是你现下魂魄已在我手,不得不屈服罢了。”

孙果似已恢复了生前大半智识,听后默然片刻,方道:“我心中初时是有怨气,然则现下我已明白,既然方进在此轮回,就为前辈寻到,那即是我的缘法造化了。不是成全,就是湮灭,别无它途可选。既是如此,得能回到人间,看看是谁将我骗得如此之惨,已是我平生大愿!此愿若偿,纵是为前辈效力一世,又有何妨!只是尚不知道前辈名讳?”

“纪若尘。”

“纪若尘!”孙果面色大变,一时间头痛欲裂!无数前尘往事自心底涌起,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是越来越是糊涂了。

“报应,报应啊!”孙果顿足长叹,猛然抬手向前一指,道:“原来那就是酆都弱水,弱水之外,必是黯渊苍野!我毕生求道,更得了梦兆仙机,却在横死之余,连酆都也不曾入!而我前生本不放在眼里、以为随手可能打发之人,竟然是苍野之主,果然是报应!只是不知我孙果前世做了何等孽事,得遇今生之祸!”

孙果在一旁捶胸顿足,纪若尘一字也没听入耳中,只是感觉到孙果身上隐藏的怨气愈发的凄厉,方觉一丝满意。于是他叫过鬼面将军,吩咐他率领所有斩神冥军,带上孙果去苍野围猎,尽可能让孙果多吞食魔物,增长实力。有这一千斩神冥军在,纵是遇上了三五千低等阴卒,也尽可聚而歼之,其它独行魔物更不必提。

鬼面将军命冥军大队先行开拔,然后看了看身边只剩下一个玉童的纪若尘,又看看远处笼罩在墨色浓雾中的酆都,不觉有些担心,道:“大将军,以您身份大可不必孤身犯险,需防地府小人暗算。还是留下五百斩神冥军吧。”

纪若尘失笑道:“若那些无胆鼠辈能够暗算我,那别说留下五百冥军,就是留下五千又有何用?”

说罢,他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鬼面将军即刻领命而去。

弱水之畔,一时静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玉童只觉得越来越冷,似乎每一线吹来的风都会将他立刻冻毙。他偷眼望去,见纪若尘依旧凝望着酆都,于是也向那个方向望去。可是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酆都有什么异常。于是忍不住问道:“大人,您在看什么?”

“等人。”

“等人?”玉童大奇,在这荒无魔踪的弱水之畔能够等来什么人?不过自从与焢一战后,这位纪若尘纪大人就实在有些高深莫测了,法力威能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增长。别看他总是微笑,似是对什么都不在意,然而那隐隐约约散发着的冰寒威严却让玉童知道,这位纪大人从来没有像表面那样高兴过。

就在玉童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叶轻舟,正自弱水尽头永恒不消的迷雾中悠悠荡荡驶出,舟头立一人,舟尾一个摆渡人,便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容身之所。

玉童目力卓异,相隔数十里已看清来人竟是秦广王,心中惊佩之余,立刻大赞道:“大人果然法威无双,竟然能令秦广王孤身来迎!玉童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人战焢,大胜归来后,行事实是高深莫测,如我这等愚笨资质,根本无从揣测大人威能之万一。如那孙果生有异相,甫一出世即被大人以无上神通寻着,简单几句话就令他坠入彀中,实是阴险之至!”

纪若尘双眉忽然皱起,缓缓问道:“什么叫阴险?”

玉童登时寒意自心底而生,知道一时嘴快,已闯下大祸,一时间牙关打战,话已说不清楚:“阴险……就是,就是……”

纪若尘若有所思,自语道:“阴险当然不是好词,只是为何,我会觉得不仅须得阴险,且要够阴够险,方能自保?不过……何为阴险?”

玉童却根本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越听越是汗水涔涔而下。

好在秦广王已离舟登岸,及时解了玉童的燃眉之急。

秦广王生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在纪若尘前那么一站,不得不说颇有几分王者之风。

“轮回簿带来了?”

秦广王细眼一瞪,道:“不曾带!”

“难道你要大开酆都,迎我入城?”

秦广王冷笑一声,道:“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秦广王如此无礼,纪若尘却分毫不曾动怒,道:“那你此来何为?”

秦广王沉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究竟是何等样人如此胆大妄为?”

纪若尘饶有兴致地道:“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将你炼成飞灰?你难道以为落在我手上,还有轮回可能?”

秦广王取下头上玉冠,伸指一弹,慨然道:“此冠一去,纵是偷生千年,也是索然无味,与炼化成灰,又有什么分别?”

纪若尘眉头微皱,又问道:“你们不是一共有十殿阎王吗?见我在这弱水之畔落座下营,怎地只有你一个出来?”

提及其余九殿阎王,秦广王不由得怒意上涌,恨声道:“竖子不足与谋!那些贪生鼠辈,不提也罢!明明已是山穷水尽,却宁可多偷生几日,也不敢出城一步!我此番前来,就是要告诉你,休要以为自己魔威冲天,便可为所欲为!我蒋某人虽然不才,却也不惧你!而且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做下的那些事,我等虽然怕上界知晓,难道你就不怕?哼,待真仙下界巡视之时,就是你伏诛之日!”

喝毕,秦广王正正衣冠,道:“我话已说完!你可以动手了!”

纪若尘终于收回望向酆都的目光,在秦广王面上凝定了一瞬,方微笑道:“原来你果然是求死来的,很好。既然你话已说完了,那就回去吧。”

秦广王也不由得怔住,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边的玉童大急,在纪若尘耳边小声地道:“大人,秦广王老奸巨滑,要不然哪能坐稳十殿阎王之首的位置?放不得呀!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了,谁知道他暗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秦广王闻听此言,哈哈一声长笑,道:“我还道你怎地突然发了善心!原来伏笔是在这裏,要杀就杀,用这等欲擒故纵之计,却是想瞒过谁来?”

玉童一急,声音也大了不少,道:“他这是以退为进!万万放不得!大人,养虎贻患啊!”

纪若尘轻轻将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与养虎贻患念了几遍,又向秦广王望去,道:“看来你与我一样,也是个看不开的人。我听说,当年有一只妖狐来到酆都之外叫门,你们十殿阎王曾大开城门迎接。而你等现在宁可自陷绝地,也不肯对我开门相迎,这又是何道理?”

秦广王冷笑道:“我道你说的是谁!苏姀大人早在数百年前就曾来过酆都,当时一战败尽地府精锐……”

纪若尘失笑道:“你地府也有精锐?”

秦广王面色不变,道:“当日地府中恰好有上仙刚刚巡视过,还有一小队仙兵未回,结果也败在苏姀大人之手。你虽然自恃法力通天,可是与苏姀大人比起来,还有如莹火与日月争辉!而且苏姀大人虽然法力通神,但行事处处留有一线余地,哪如你这般赶尽杀绝!是以苏姀大人再次现身地府时,只叫了三声,我等即开城相迎,而你以后若再来,仍会发现我地府鬼众会拒城死守,宁死不降!”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她原来修的是大道缺一的法门,与吾道不同。好了,你回去吧,我会在此神游七日,这七日之中,你最好多去叫些上界真仙下来,让我领教领教。”

说罢,他轻轻一挥手,一道柔和之极的风托着秦广王冉冉升起,转瞬间就过了弱水,落在酆都门前。

饶是秦广王见多识广,这番云中行、风里走,自弱水上飘飘荡荡地过,随时都像要摔落般,也惊出一身冷汗,两腿发软,落地时身体一晃,险些坐倒。他向弱水对岸望去,双目所及处却是一片弱水上茫茫白雾,以他目力根本望不过弱水去。

但秦广王知道,纪若尘此时定是孤身独坐,正自神游八荒。

他立了片刻,不禁一声叹,转身向酆都行去。他虽然一心求死,但能不死时,还是觉得贪生片刻也不错。

这纪若尘与秦广王原本以为的迥然有异,他法力高深莫测,气质也森寒如冰,却似乎并不嗜杀。可是骨子里却透出一丝令秦广王揣摩不透的疯狂!秦广王毫不怀疑,就是此刻站在纪若尘面前的是一伸手就能将他化为劫灰的大罗金仙,纪若尘也定敢正面出击!

秦广王心生感慨,叹道:“这个……这个……这个独夫啊!”话一出口,他也有些讶异,不明白为何千思万想,最后却选了这么一个词出来。

七日之后,纪若尘神游归来。他未等来上界真仙,只等到了狩猎归来的鬼影将军和已完全脱去鬼影之躯,气度迥然不同的孙果。

此时的孙果高冠道服,手持七宝拂尘,颌下五缕长须飘拂,肌肤嫩若婴儿,分明是个得道的真人,哪还有半分鬼气怨厉?他此时虽然气势不显,但隐隐而生的威严已压得鬼面将军不愿进入他身周一丈之地。

见孙果狩食有成,纪若尘终于长身而起,张口喷出文王山河鼎。青色光鼎见风即长,转瞬间化成一座三丈余高的巨鼎,鼎口喷出熊熊碧蓝熐炎,高可数丈。

待鼎中烈焰烧到了火候,纪若尘提过孙果,一把掷入山河鼎中。

饶是孙果定力过人,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他摇摇晃晃,在鼎中左冲右突,想要寻出一条出路来。可是熐炎早已燃遍他全身,更向体内钻去,甚而开始侵蚀识海!

听得孙果阵阵惨叫,看着火中浮沉不定的身影,也曾受过熐炎炼魂之若的玉童不由得面色惨白,感同身受,一时间软顿乏力,差点摔下地去。

孙果叫了片刻,忽然一手指天,高声痛骂起来!随着骂声越来越响,一缕暗红雾气自他口鼻七窍中涌出,化成一线,蜿蜒着向天空爬去。这缕血色雾线浓湿之极,似乎随时都会滴下一两滴鲜血来。它去势并不甚快,但片刻之后,也已爬至数百丈空中,也不知孙果那既干且瘦的身躯中,何以能容下如许多的血雾来。

雾线升至千丈高时,尖端已触及低垂的铅云。于是一抹暗红诡异地沿着云层蔓延开去,片刻间已染红了数里方圆的铅云。被染过的血云也有了灵性,竟然开始在云层中不住游动,又过了好一阵功夫,血云终于寻定了一处,不再游走,开始慢慢聚积起来。

纪若尘伸手指地,画地为牢,于是一块长百丈、宽百丈、高也百丈的巨岩轰然离地而起!两道蓝色焰线自他双瞳中射出,顷刻间点燃了这块浮于空中的巨岩。在熊熊的九幽熐炎中,巨岩迅速溶化,不断却芜存菁,不过一炷香功夫,又一支凶矛修罗在火中成形!

纪若尘挥手处,修罗已在掌中,于是他抬眼望向空中凝成一团的血云,瞳中熐炎猛地燃烧起来!

那里,即是孙果来处。

借由孙果怨气指引,纪若尘终寻到了破除六界壁障所在,苍野此刻阴气冥罡汇聚之所。

眼见纪若尘行将出手,玉童心内正疯狂挣扎,最终,对自己性命的渴望还是压倒了畏惧,战战兢兢地叫道:“大人且慢!”

纪若尘引矛不发,问道:“何事?”

玉童拼尽平生之力,方才道:“大人,小人曾听说那人间界极是凶险,远非地府阴司可比。地府有司间流传着八字秘诀,以为有朝一日去人间轮回时安身立命之本。”

纪若尘哦了一声,缓缓放下修罗,盯着玉童道:“是哪八个字,说吧!”

玉童咬牙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人,您若去了人间界,切记不可锋芒太露,须得事事小心啊!”

纪若尘仔细品味一番,良久方道:“很有些道理。不是你拦我,我倒是忘了此行前,还要替你们布置一番。毕竟我这一去,多半有去而无回。你们追随我有些时日了,又开了灵智,我这就为你们解说一下苍野大势,日后你们趋吉避凶,能有何成就,端看自己造化了。”

纪若尘顿了一顿,方缓缓道:“我自降生苍野以来,历经十载,神游十万里,其间遇上魔神五尊,焢乃是内中最弱一个。这酆都城中,另有一座内城,内中禁制重重,我也不知是何等所在。只是神游经过时隐有所觉,内城之域,并非苍野所属。阎王十殿所辖,不过是外面薄薄一圈罢了。我后来屡次为难酆都,也是想看看内城中究竟有些什么。我灭焢之后,鬼车沉不住气,但也只是遣属下前来争夺轮回之力,自己却不亲来,本意乃是想借我之手,将酆都内城的真相给探出来。你们记着,苍野诸魔,各有属地,等闲不会离开。你等求生觅食,须得小心绕开魔神属领,日后想要有所成就,就要远行数万里,寻觅一块足够大的取食之地方可。”

玉童与鬼面将军将纪若尘的话仔细记下。

纪若尘向鬼面将军望了一眼,忽然微笑道:“你方才忽有领悟,灵智又进了一步,现在可想起自己名字了?”

鬼面将军沉声道:“末将姓赵,名奢。”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好!这些斩神冥军,此后就尽数由你统领。我再赐你一点九幽熐炎,你每日以此炼体,日后或会有所成就。”

说罢,纪若尘曲指一弹,一点碧蓝火焰离指飞出,没入赵奢体内。赵奢身体一阵颤抖,却硬是忍住炼魂之苦,一声也没有哼出!

见赵奢如此硬朗,纪若尘也不禁心中欢喜,胸中豪气暗生,当下一声长啸,抬手向空一指!

修罗一声长吟,化作一道蓝电,瞬间刺入空中血云之中!

空中一点蓝芒悄然亮起,旋即向四面散开。无尽铅云竟被蓝光生生排开,现出一个千丈方圆的空洞来!

云洞之中,只是耀目欲盲的光!随后如天破,有无穷的劫火自云中倾泻而下!

弱水骤降十丈,又听一声轰鸣,酆都崩坏十里。

纪若尘仰天长笑,九幽熐炎不住自身体中涌出,转眼间已将方圆百丈之地化作一片火海!

文王山河鼎鸣叫数声,其声穿金裂石,大放毫光三次,方自回到纪若尘胸中。

孙果自空中摔落,见纪若尘独立熐炎之海,一手向地,一手指天,当下一言不发,连滚带爬地冲到纪若尘身边,牢牢地抱住他一只脚,再也不肯松手。

无穷冥焰自下而上,迎着天火劫云冲去,竟冲得劫云节节后退!

纪若尘周身几乎尽化九幽之火,徐徐升起,向天破处飞去。

玉童遥遥望着,面色几经变幻,忽然一咬牙,高叫一声:“大人等我,我也去!”

于是一颗头颅化作流星,不顾焚体之苦,冲入劫云冥焰相冲处,咬住了纪若尘的一片衣角。

鬼面将军静立原地,目送着那一道滔天火流逐渐远去。在他身后,三千斩神冥军齐齐跪倒于地,恭送大将军远行。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于此时此景,倒也差相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