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凭生死(1 / 2)

尘缘 烟雨江南 13474 字 2个月前

年关一过,冬天也就快到了尽头。只不过今年的年节,除了蜀中安逸之地以及岭南蛮荒处外,神州大地战火处处,百姓流离失所。此际安禄山据洛阳,安庆绪下淮南,史思明取荆楚,纪若尘出西京。本朝偌大疆域,已有过半沦落人手。

就连塞北苦寒之地,也是多事之秋。郭子仪初战失利,痛定思痛,以厚币谦词,自回纥求来二万精骑,虽然寒冬并非用兵之时,但郭子仪倚仗着军中也有数十名修士助战,仍是引浩浩大军杀奔范阳,准备一举端了安禄山老巢。这些回纥铁骑骁勇善战,历经塞外风霜洗礼,平原冲锋勇不可挡,与安禄山的北地精骑恰是棋逢对手。

蜀中百姓虽然未被战火波及,却是另有一样苦。朝廷既然正讨伐叛贼,免不得抓丁派赋。蜀中虽然富庶,然寻常百姓也就是图个勉强温饱而已。这次抓丁加赋又是极重的,几乎将税赋加了一半,乡里壮丁也是逢三抽一,百姓立时苦不堪言,一些年成不太好的地方连来年的种子粮都被征了去。至于他们如何生活,父母官们却是不管的。如果真让安禄山改朝换代,他们恐怕不止是官位不保,妻儿亲友大宅华服都立成泡影,因此在征丁征粮上一个个格外卖力。

岭南百姓所幸没有人祸,却多了天灾。当此时节,岭南处处或山石崩裂,或泉水干涸,或瘴气大盛,或瘟疫横行。更有许多本该在这季节蛰伏的蛇蝎虫蝥,四处游走,且性情暴戾,时时骤起伤人。岭南本就人烟稀少,遭此天灾,更是时常数十里内不见人烟。

正月十五,安禄山心怀大畅,便在东都宫内大宴群臣。

这一场好宴自午时便开席,到得黄昏时分,殿内一众开国元勋们人人喝得酒酣耳热,兴致浓浓,安禄山更是醉眼迷离,魂魄都似欲飘了出来。放眼望去,殿中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心腹大将,虽然一个个酒虫上头恶形恶状,丑态百出,可这更像是当年一伙兄弟初打江山。这个殿裏面自然有不少其实没啥本事的人,不过占了个追随日久的名份。这点安禄山其实心知肚明,他能够坐在今天的宝座上,怎会连这点识人的本领都没有?

只不在这大腹胡儿的心中,当年一起喝酒、同锅吃肉的情谊,却怎都是忘不了的,并不因为他今日身登大宝而稍有改变。因此他也乐得看到一帮老兄弟随着自己共富贵。

然而令他稍有不快的,却是手下大将纪若尘的缺席。这个纪若尘横空出世,居然能让济天下倾心辅佐,数月之内便练成精兵,从此战无不胜,潼关一战更是击破哥舒翰三十万大军,名扬天下。其后用兵如电,轻取西京,若单论战功,早已是安禄山麾下第一。史思明虽然仍是号称第一,所部兵马二十万,数量上远远超过纪若尘的六万妖卒,然而战力上却是远远不如。前段时间史思明派了几千精锐部下到纪若尘的地盘上抓丁征粮,结果却被同等数量的妖军斩尽杀绝,还把头颅装筐给送了回来。以史思明的强横凶蛮,吃了这样一个大亏会却就此不了了之,实在是耐人寻味。

这件事,安禄山知道了,也认真地思索过几天。

郭子仪孤军深入,却在纪若尘领地内吃了个大败仗,几乎全军覆没一事,安禄山也是知道的。他本来就此认为郭子仪用兵才能不过尔尔,根本不足为虑。谁知郭子仪借得回纥精骑后,以本部兵马加回纥铁骑共五千人为先锋,杀奔范阳而来,一路上势如破竹,连战连捷,连斩安禄山镇守各地的宿将七员,一时间洛阳满朝震动。

犹为可恨的是,郭子仪显然学了个乖,兜了个大圈,远远绕开了纪若尘视作禁脔的河北道。有时郭子仪先锋与安禄山本部人马大战的地方距离纪若尘妖军驻扎地不过数十里之遥,只因战火未烧进河北道内,妖军上下就全都视若无睹,看着同僚被杀得尸横遍野却按兵不动。也有安军曾派人求救,妖军倒也呼有所应,然而等他慢吞吞点将出兵,到得地头,战事早已结束多时,全然不见当年千里奔袭、杀敌盈里的气势。而那郭子仪竟然也敢挥军直进,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他就不怕纪若尘忽然挥军北上,将他大军前后截为两段?若说郭子仪和纪若尘之间没什么默契,一切纯粹巧合,这解释恐怕实在有些苍白乏力。

前几日便有些素来嫉妒纪若尘的大臣提出了这个问题,献策要给纪若尘派个监军,免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且纪若尘动向的确令人生疑,以雷霆万钧之势攻破西京后,却就此按兵不动,听任明皇西逃入川。

安禄山虽然心中也是疑虑难解,对派监军之议却是想都不想,一口回绝。明皇之所以兵败如山倒,监军便是很大的一个原因。有前车之鉴在前,安禄山岂会笨到重蹈覆辙?而且纪若尘妖军战力强悍,军纪森严,听说他本人更是勇冠三军,潼关一役亲自出手,一路杀破中军,把哥舒倚为长城的修士斩于阵前。军中又有济天下这等国士辅佐,如此人物,如此凶兵,派个监军又能管什么用?纪若尘就算没有反意,说不定也就把他给逼反了。此刻军中修士大多来自道德宗,纪若尘与道德宗关系密切,真要对付纪若尘,万一道德宗翻脸,那就大事休矣。

而且安禄山自诩精于相人,从纪若尘的眼中,他从未看到过半分帝王之心,这才是他放手让纪若尘建军掠地的根源。

只不过,如今的纪若尘,实是令人捉摸不透。此次大宴,早在半个月前就通知到了各地大将,就连史思明和安庆绪都飞马赶了回来,纪若尘却不但安守西京,竟根本连个回信都没。如此,实非人臣之道。

安禄山酒意上涌,想得有些头痛了。他刚想喝两口酒润润喉咙,忽然感觉眼前景致有异。他用力擦了擦眼睛,现张目望去,却见手中酒爵仍是变成了奇异的暗红色。安禄山迟疑地向殿中望去,但见廊柱、酒席,甚至是侍酒的宫女们身上都镀着层诡异的暗红,方知不是自己一时眼花。

殿内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除了几个烂醉如泥的,其他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不知为何,人人都是满身冷汗,无论袖拭绢擦止都止不住,酒意早去得干干净净。

忽然有一员武将离席而起,跑到了殿外,向天上望去。只一眼,他就指着天,如同癫狂般地叫起来:“天!是天!天变了!”

殿中诸臣闻听此言,都再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一窝蜂般拥出殿去,望向天空,然后人人呆若木鸡。殿外无论花石树木,还是侍女大臣,如坠血海,红得令人心悸。

在六个侍女的搀扶下,安禄山吃力地站起身来,摇晃着走出殿外。自入主洛阳之后,虽只是短短时间,每日饮宴群臣之余,安禄山肚腹也日见长大,少说也重了五十余斤。但他情急之下,居然步伐轻快许多,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殿外,也引颈向天望去。

大殿坐北朝南,在殿中自然看不到天上的异相。然而出殿一望,安禄山登时也如群臣众将一般呆若木鸡,不片刻,甚至双腿都微微颤抖起来。

残阳如血。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甚至连大字都识不得几个粗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闪过这四个字。

此刻时近黄昏,一轮夕阳斜斜挂在天上,久久不愿沉入天际。斜阳艳红,红得浓稠、鲜艳,就如一颗血球,甚至还在一滴滴的滴落,将半边天都染成血色!血色在空中无声无息地蔓延着,蜿蜒向洛阳方向爬来。此情此景,就似天被切开了无数伤口,正在不断向外渗血。

空气中浓得似乎化不开的血腥气似乎阻塞了每一个人的呼吸,口里、鼻中全是苦涩的血气。

就在安禄山面色惨白,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时,忽有一臣福至心灵,出列拜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正月十五大吉之时,圣上广布恩泽,大宴群臣,此时天现异象,是变天之兆。圣上理当顺应天意,一统干坤!”

此人生得相貌堂堂,一番话说得有若洪钟,中气十足,实有振聋发馈之意,也的确将安禄山从恐慌中震出。

安禄山闻言大喜,忙张开小眼望去,见面前跪着的小官一表人材,而且很是有些面善。他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此人好像姓卢,在自己踏雪进洛阳之日曾经进过一首什么“雪中朝海神”的诗,很是中意,因此提拔他做了个连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小官。

这姓卢的小官既然开了个头,众臣登时恍然大悟,一边在心中痛骂卢言的无耻,一边加紧大拍马屁,好补救一二。阿谀如潮,直拍得安禄山醺醺欲醉,心情大悦之下,便招呼群臣回殿饮宴,此番自然是君臣尽欢,饮到一醉方休。

直至醉到不醒人事,安禄山都以为自己满心欢喜。然而即使在睡梦之中,他眼前也始终飘浮着一轮滴血的残阳。

在寝殿龙床上轰然倒下后,安禄山立时酣声大作,根本未曾听见殿外传来的喧哗。

“什么人在此吵闹?打搅圣上休息?”史思明沉稳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充满威严。他刚才亲自扶了安禄山回宫,此刻还没有离去。

“西京纪将军发来的紧急军情,是以小的才斗胆惊扰圣驾。”说话的看来是个传令军官。此刻战火未熄,安禄山又是行伍胡人出身,许多规矩还没立起来,朝廷内外,大多还是依着军中那一套来。

“拿来我看!”史思明取过军情文碟,打开读了起来。文碟内文不过寥寥数行,史思明一扫而过,竟怔在当场。

文碟中言道,纪若尘已无意兵事,更将麾下妖军解散,刻下西京已成空城。

这道文碟如一道惊雷,在史思明脑中炸响,他一直视纪若尘为生死大敌,只因用兵上无法与其匹敌,这才不得不想办法在庙堂上除去纪若尘。结果还未等他有机会动手,纪若尘却已挂印而去,更将麾下妖军解散,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西京。

一想到此刻无兵驻守的千古帝都,史思明心中似有一股邪火悄悄升起。他手持文碟,陷入沉思。

且不说东都洛阳中君臣各怀心思,残阳如血异相现世后,天地间几乎所有略通一二卦象之人都有所感应,埋头掐算,片刻后各有所得,结果不一,有人忧有人喜,有人惊惧有人癫狂。

东海上罡风怒号,恶浪涛天,飞溅的水珠在残阳映照下,如点点飞坠的滴血石,凄丽、妖艳。在迟迟不肯落入西边的残阳映照下,半边东海犹如沸腾的血池。

一排若小山般高的恶浪自海面上掠过,无数岛屿礁石淹没在血浪下,又逐渐浮出海面。

孤礁上,纪若尘怀抱修罗,坐得如一尊雕像,似与礁石融为一体。排空而来的海浪拍击在他身上,溅起无数水花,再顺着他头发、腮边慢慢流下。在似血染成的天空下,纪若尘若自血海中浮出,从身上流下的海水如浓稠的血浆。

他这般坐着,不知已坐了多久,还不知将坐多久。

夕阳行将西下,他忽然动了一动,抬起头来,向西望去。海面上,一个窈窕青影正踏波行来,虽是血海涛天,生机寂灭,可她所在之处,便是于穷凶极恶处,也生出一线活泼生机来。

“青衣?”纪若尘宛如岩石般的面容慢慢溶化了。

青衣径自踏上孤礁,跪坐在纪若尘面前,将一双纤细的手放在他的膝上,仰面端详着他的面容,片刻后方道:“原来你到了这裏。嗯,让我找了好久。”

纪若尘笑了笑,道:“不管我到了哪里,你想找我总是找得到的。我并没将气息对你瞒着。”不管他心中充积着多少阴悒,只要看到青衣,就总会多出一线阳光来,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与以往的温柔如水相比,此时的青衣又多了一点从容大气,她道:“现在我也找来了。那你想得清楚了没有?”

纪若尘怔了一怔,一时竟答不上来。这些时日以来,他心如孤礁枯木,几乎与无知无觉的天地连为一体,哪曾有半丝念想翻起?

青衣见了,也不奇怪,只是柔柔淡淡地道:“你从来都是这样懒的,还得我来告诉你应该想些什么:你该去找她。”

纪若尘的心缓慢跳动起来:“找谁?”

“顾清。”青衣的双眸清澈如水,纯净得令他有些不敢直视。

片刻,他轻轻叹一口气,终于道:“那一天我已经放下了,所以才在这裏寻些清静而已。”

青衣凝望着他的面容,轻轻抬手,将他额上一缕乱发理好,浅浅一笑,道:“如果你真的放下,就不会在这裏了。你不去找她,难道当真要看着她飞升仙界?”

即使不是因为前世曾颈项交缠肌肤相亲,在这样的青衣面前,纪若尘也还是无从隐藏心事。他苦笑,叹道:“找到又怎样呢?世人要经历多少轮回艰难,才得羽化飞升。我何必误她前程?”

青衣道:“你该去找她。至于能做什么,找到后再想不迟啊!或许只是看看,或许打个招呼,或许是别的什么,或许什么都不做。总而言之,等你见到了她,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纪若尘犹豫片刻,又摇了摇头。

青衣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你若不去,不仅是你放不下,她也无法放下,总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即使是为了她,这一切也该有个了结了,你不能总是这样躲着避着、只求自己心安。而且如果你再不去找她,怕就是真的来不及了。”

看着柔淡如水的青衣,纪若尘心中微颤,思绪间,前尘往事纷踏而来,不知是何滋味。

他慢慢站起,轻拥了一下青衣,即提修罗,沿着她来时的路,踩着天边最后一线余晖,踏波而去。

夕阳西下,如血般的东海陷入宁静的黑暗。

只有那窈窕身影,伫立不动,仿若与礁岩溶为一体。

※※※

这个黄昏,如血的天空染遍神州,就连处于极北绝地、终日不见天光的冥山上,也隐约透着一抹诡异的暗红。

冥山极顶的莲台上,翼轩伟岸的身影缓缓现出,向莲台中央跪坐着的白衣女子走去,温柔道:“婉儿,身体如何了?”

文婉盈盈立起,道:“北帝诛仙录的第八章就快修成了,不过天地异变,恐怕是没时间修到圆满。这倒没什么关系,反正我这身子也撑不过三年了。”

翼轩望向文婉的目光温润如水,纵是天空中隐约的暗红也无法浸染他的目光:“婉儿,这次天地异变,我刚刚卜过一卦,主冥山有血光之灾,你我皆有难当之祸。你也早就想上道德宗走一走了,看来择日不如撞日,再过上几天,我就陪你走上一次,把这个心愿了结了吧!”

文婉摇了摇头,轻抚着翼轩的脸,柔声道:“我修习北帝诛仙录太过心急,出了大错,已没有几年寿元,将这身残躯扔在莫干峰上并不可惜,你又何苦如此……”

翼轩微笑着打断了文婉的话,道:“婉儿,这几百年的时光,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若去了,我又有何眷恋,还不若早早了却余生,来世也好早些重见。”

“可是还有妖族,他们怎么办……”文婉道。

翼轩叹道:“自从当年老祖宗为保妖族一脉传承,自投罗网之后,我勉为其难的接任妖皇。其实论德论能,我均担不起这千钧重担。几百年来,能够开辟出冥山一地供部分族人栖身,已是我能力极限。休说无尽海,即使是天刑山那几个老妖,也不肯听从我的号令。如今冥山总算初成模样,我也就可以安心的随你去了。”

文婉知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将头轻轻靠在了翼轩的怀里。这一刻,她想起了逝去的孩子,想起了在莫干峰上度过的百年黑暗时光,更想起与洞玄真人惊心动魄的大战,一幕幕,恍如昨日。

她忽然想,妖与人之间辗转千余年的倾轧斩杀,除了代代累积的仇恨外,却又是为了什么?

莫干峰上,紫阳真人飘飘白须已染上丝丝暗红。他立在窗边,静望了许久日落西山,方才回身。

这一次,他未如往常提笔研墨,而是将墙壁上挂着的一柄法剑取了下来。紫阳真人持剑在手,张口向剑鞘上一吹,登时吹起不少积尘。

紫阳真人仔细看了许久,才叹息一声,手腕一动,缓缓抽出了法剑。剑锋倒映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如同被抹上了擦拭不掉的鲜血。

法剑也不知搁置了多久,剑锋上甚至起了星星点点的锈蚀,看上去这柄被道德宗掌教珍藏多年的法剑非但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仙器,反而连最普通寻常的法宝都比不了,至少还从未听说过什么飞剑会生锈的。

紫阳真人取出一块鹿皮,藉着窗外最后一线余晖,认认真真地擦拭起法剑上的锈迹来。

随着锈迹一点点淡去,法剑方使逐渐放出光华。

同一片夕阳下,云中居最高处的绝崖边,云中金山正全神贯注地垂钓,全然不知自己倒三角型的光头上闪耀着的已是鲜亮血光。

忽听响彻群山的啊呀呀一声怪叫,云中金山整个人从悬于绝崖外的木台上跳了起来,他手中钓竿弯到了极致,不住抖着,鱼线也震颤不休,似乎这次钓上来的不是什么寻常大鱼,而是深海巨鲸。

云中金山连续跳了几次,都没能将上鈎的鱼给拉上来,反而差点被拖下木台。他勃然大怒,一双黑胖大脚抵住木台边缘,双膀用力,又是啊呀呀一声怪吼,终于将鱼线一分一分地提了上来。

鱼线尽头,鈎着的竟是一条不过鸡蛋大小的怪鱼!它不住挣扎跳动着,不时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相称的尖叫。

云中金山眉开眼笑,将这条小得古怪的奇鱼提到眼前,仔细观瞧战果。

这哪是什么鱼!

它通体浑圆,如一个小小圆球,身体下方飘着数条触须,那根无钓的鱼线便与这些触须紧紧纠缠在一起。它身体上大半部分都被一个完全不成比例的独眼占去,其余部分则是张布满数排利齿的嘴。它一边拼命撕咬着鱼线,一边发出短促、尖锐的叫喊:“有敌人!有敌人!”这怪物牙齿虽利,可云中金山的钓线也非凡物,哪是它能够咬得断的?

云中金山用两根短粗手指捏住了它,将它独眼对准夕阳,仔细向瞳孔深处看去。怪物独眼与阳光一触,立时冒出阵阵青烟,迅速溃烂,已被灼得瞎了。它痛得吱呀乱叫,然而阳光如火,将它眼睛烧成炭灰了,还将它的身体余部连同嘴巴都灼成了一块焦炭。

然而就在这短短刹那,云中金山已看清了它瞳孔最深处那一座下连蛮荒大地,上接无尽苍穹的巨塔!

此刻,云中金山也有片刻失神。他看着指尖上不住被风吹落的灰烬,喃喃地道:“修罗塔,原来是修罗塔!好啊,好你个紫阳,看不出你这老东西原来还有这等手笔,洞玄那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赌桌上从不准俺赊账的老鬼怎会教出你这种弟子来的?”

他忽如从梦中醒来,跳进房里,一阵翻箱倒柜,摸出两只大锤、一副盔甲来。

锤是八棱紫金锤,锤头前窄后宽,与云中金山的脑袋有些类似。甲是狮口吞天黄金甲,也是通体黄金铸就,前心后背的中央,都有赤金镶着个硕大的“金”字。

云中金山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方才披挂整齐,拎起两只金锤,往铜镜前这么一站,仔细端详。

只见镜中人果然通体金光灿灿、宝气冲天,赫然便是一座灿烂金山。

云中金山看后大为满意,双锤一摆,盔甲铿锵声中,早抬脚踹开房门,扬长而去。

青冥极处,穹苍尽头,另有苍茫玄妙世界,谓之昆仑。此昆仑与人间昆仑自然不同,茫茫然无有穷尽,实是仙界圣域,寻常下品仙人也不得擅入。

此昆仑中不知有几万万峰峦,每座峰峦上都是个玄妙世界。山峰间白雾隐隐,瑞鸟环飞,既显无边气象,又有大道苍苍。

云层之上,一名峨冠云服的仙人踏火而来,越过无数峰峦,方在群峰间停下,向虚空拜倒。

“平身。”仙帝恬淡温和的声音同时在千万里内响起,似乎整个昆仑都在回荡着仙帝的声音。

仙人奏道:“太明玉完天抚境将军桁先奉命率本部天兵下界接引原四方巡界使吟风及青石回转仙界,岂知青石牵挂俗缘,不肯回天。吟风为救青石,骤起发难,尽斩桁先将军与三千天兵,犯下逆天大罪,已叛出仙界。如何处置,请陛下定夺。”

昆仑之巅,一时只闻风声、鸟鸣。

过了良久,仙帝方道:“吟风也反了……那青石不过是个灵物,不懂规矩,贪恋尘缘,说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唉,一部仙典,万万年来不断增添,现下裏面倒有七千多页的逆天大罪。逆天,逆天!朕经历一亿劫难,方坐上帝位,即是如此,也只敢说最多能测得一二天机,天意若何,又如何能够确知?这部仙典,看来是要改改了。”

那仙人久随仙帝,自然明白上意,于是跟着叹道:“陛下一片苦心,奈何大罗天君自恃仙力高强,地位尊崇,却屡次携众天君阻挠修订仙典,实是可恶。以臣观来,他说不定另有私心。”

仙帝淡道:“四大天君,十二天君,哪一个没有私心?即使是朕,也会有一己之私,且由他们去吧。太明玉完天仙兵不可或缺,朕这就补上,昊明,你一会且带了天兵去。抚境将军的位置倒是不急,让四大天君商议着办吧。”

苍穹中出现一只百里巨掌,掌心翻侧间,数以千计的光点徐徐飘下,与云气一触即会化成一个个天兵。那名为昊明的仙人早有准备,仙袍一拂,袖口立时张大,将三千天兵一个不剩,尽数吸入袖底。

收完天兵,昊明却不忙走,而是继续奏道:“大罗天君近日调动本部天兵,并召来禹狁巡天真君,似有下界之意。”

仙帝道:“大罗天君已上奏此事,不论他欲有何作为,都由他去吧。”

昊明似吃了一惊,忙道:“大罗天君本部可有十万天兵!哪怕下界的只有一半,又得消耗多少混沌之气?若是在人间有所折损,消耗更大。现在真仙如蚁,耗费日重,混沌元气早已入不敷出,这如何使得?”

“大罗天君当有分寸,不必多言。”仙帝声音略高一线。昊明知道这是仙帝表示无须再议,当下行过大礼,便重借天风,向昆仑外疾飞而去。

※※※

此后数日,天下太平。

转眼间已出了正月。这十余天里,纪若尘提矛而行,身形若风,不经意间已走遍了大江南北,关山内外。

青墟旧地、碧海龙宫、茫茫大漠、万里秦岭,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甚至险绝天下的天刑山,他也绕着走了一遭。

时当乱世,如纪若尘这般硬闯直行,自然不知犯了多少门派的禁忌,践踏了多少闲人免入的禁地。于是怒言相斥者有之、据理力争者有之,更多的是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然纪若尘此时锋芒尽敛,一身气息已与天地相融无间,修罗战矛轻震微摆间,便已令无数人间修士法宝尽毁,委顿不起。不论围攻的是三五人还是数十人,结果都是一样,根本无法令他徐徐前行的脚步慢上一分。

绕行天刑山时,山上群妖并不晓得纪若尘身份来历,只是不忿他堂皇前行的嚣张,大举下山围攻。然当纪若尘徐徐北行之时,但见后方东倒西歪,早躺了一地的老妖巨怪。

这一回,不论是人是妖,都未有殒命,哪怕是出言极度不逊者,也只落得个打断四肢了事。这几个人与妖回去之后,只消服些丹药,用心调养一月,又会如以往般生龙活虎。而那些曾经被纪若尘视为大补丹药的老妖,羞怒惭愧之余,实不知那凶名满天下的炼妖鼎曾经在自己面前走过了一遭。

如是寻寻觅觅,他却寻不到心中所想。

这一日又是残阳如血,神州尽赤。纪若尘本想往冥山去,忽然修罗颤动,于是心有所感,转身西去。

此时昆仑之巅,血云环绕,半天尽赤。如向上望去,可见血天上有数道裂痕,如巨大伤口,且还在不断扩大。裂痕处不住涌出浓浓血云,如同滴血。

假如细细看去,即会发现天痕上滴落的不是血,而是赤红色、有如实质的天炎!

天炎如浆,凝聚而下,缓缓向下方的登天台垂去。

昆仑西处边缘,一座孤峰之巅,吟风与顾清相对而坐,同时仰望着头顶破碎的天穹。

吟风举起一坛醉乡,痛饮半坛,方以衣袖擦了擦了嘴,道:“看来上面又要来人了。”

顾清闲适地靠着一块山石坐着,面前同样摆了几个空坛。不过她衣衫一尘不染,不似吟风饮酒饮得那样豪放不羁。她望着血色天穹,问道:“这回下来的会是谁?”

吟风笑道:“上次折了个三品将军桁先,这次就算不来个天君,怎么也得来个巡天真君吧?我也是阵斩桁先时才发现此界天机已经混乱不堪,说不定伏藏着什么厉害人物。上面那些天君个个智慧通天,怎会再派三品以下的人来?不然的话,恐怕还真不够这界杀的。不过看这声势,这次的手笔肯定不小,我们躲得过一次,躲不过两次,恐怕这裏就是你我葬身之地。那个纪若尘踏遍神州,显然是在找你,你如不去见他一次,怕是就再无机会了。”

顾清收回了目光,注视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酒坛,淡淡地道:“你真想我去?”

吟风随手将一个酒坛抛下深渊,微笑道:“从我斩下桁先头颅的那一刻起,我就已想得明白了。尘缘如梦,变幻在心,哪有什么定数、什么前缘可言?你去吧,有我在此,如果下来的只是个巡天真君,我或许可以拖他一天。”

顾清目光仍定在酒坛上不动,只问道:“仙人之力,似乎不是以品阶高低而论的?”

吟风点头道:“仙人各有所司,所长也各自不同。我终年巡守四境,须与巨妖大魔相搏,若只论斗战仙法,自然不是桁先之流可比。然而说到其它,我便不成了。”

顾清默然不语,似在想着什么。

吟风转眼间,已将余下的几坛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眉宇间浮起浅红,催促道:“快些去吧!他现在尚在极北大漠,你赶过去还要些时间!唉,又没酒了,这次去道德宗只偷出来这么多,还险些惊动了玉虚。嘿!果然是乱世出英雄,这玉虚道境进展实是一日千里,可惜,他天赋再高,也已没他提升的机会了。”

顾清凝视着空酒坛,想了许久,才慢慢道:“还是不见吧。”

“为什么?”吟风吃了一惊。

顾清终抬起头,仰望血色天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道:“我想……他此刻仍未想得明白呢!”

吟风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掌心中浮现出定天剑,然后撕下一片衣襟,仔细擦拭起来。

进入了二月,春暖花开的时日也就不远了。

西玄山中,莫干峰顶,自然不必依凡俗天时而动。虽然茫茫群山皆是漫天飞雪的时节,莫干峰顶依旧繁花如锦,碧树成荫。

清晨时分,天尚未尽亮,太上道德宫山门处就有两名道士手持扫笤,认真洒扫起本就是一尘不染的阶梯来。天下群修围山一役后,道德宗大展神威,先破围山,再平青墟,更迫使真仙负伤遁走,虽然先后折了景霄、玉玄两位真人,上清修士也折损了近三十人,然而声威之盛,实是三千年来的巅峰!放眼天下,又有谁可稍抗?

他们扫着扫着,忽然看到阶梯尽头,缓步行来一男一女。男的高大挺拔,举手投足,自然而然便有令人难以违抗的大威严。女的温婉如水,风仪无双,白衣浮风,宛如踏风而来。

道德宗家大业大,就是两名扫地道人也有太清高阶的修为,气度也自不小。见这一男一女风仪若仙,都是暗暗心折,又隐生警惕。莫干峰高耸入云,寻常修士,想从峰下沿级登山,怎都得花上半天功夫。现在尚是凌晨,这两人怎就到了山门前了?

两名道人对望一眼,一名迎上了这对男女,另一名则飞奔回宫,要请轮值的道长来主持局面。

那一男一女来得好快,百丈距离转眼即至,道人刚将扫笤放在一旁,他们已在面前站定。

女子根本不向面前洒扫道人看上一眼,仰头上望,目光早落在远方巍峨宫殿上高悬匾上所书的“太上道德宫”五字上,面色变幻不定,显然是心潮涌动。

那男子仍是温和如玉,向那洒扫道人施了一礼,温言道:“请道长上覆贵宗诸位真人,就说冥山翼轩、文婉来访,与诸真人叙一叙旧。”

这道人显然未听过翼轩、文婉是何人物,不过冥山却是知道的,又见了二人如此修为,早吓得脸色苍白。不过道德宗门人定力胆识毕竟与寻常小门小派不同,那道人尽管受惊,却仍能回礼道:“两位请移步迎客亭稍待,敝宗长辈转眼即到。贫道人微言轻,职司只是洒扫庭院,这件大事可做不得主。”

翼轩点了点头,携了文婉,在迎客亭中坐下,淡定欣赏着云山景色。

过不多时,太上道德宫宫门大开,数十道人鱼贯而出,为首的赫然是太隐真人与守真真人。相隔很远,守真真人即朗笑道:“妖皇、婉后大驾光临,我宗实是蓬荜增辉!只不知妖皇、婉后此来西玄,想以何等方式叙旧呢?”

翼轩携着文婉出了迎宾亭,向道德宗群道望了望,面上微有讶色,道:“贵宗其余真人呢?”

守真微笑道:“其余真人都各有要事,根本脱不开身,所以只有我们两个率领些后辈弟子,来迎接妖皇婉后大驾。”

翼轩沉吟一下,双目中琥珀色精光逐渐亮起,道:“翼轩自知惊动不了紫微真人出关,不过我夫妇既然登门拜访,贵宗其余六位真人应该尽出才是,只出两位真人,未免托大了些。恕我直言,二位真人只怕凶多吉少。”

守真真人苦笑,道:“妖皇婉后法力通玄,我等岂会不知?只是二位来得时机实在是太好,实话说,宗内分出我与太隐真人前来迎接二位,已是极限。其他真人都是片刻也分不了身的。我们也未想过能胜过二位,只消能够拖延些时辰,已心满意足。”

翼轩面上再次闪过讶色,知道守真真人言下之意,实际上就是指责翼轩文婉乘人之危。自己夫妇上山就是为了生死相搏,道德宗明知如此,却仍只出了两位真人来,那就是真有生死大事,再也分不出人手了。他身为妖皇,虽然处事堂堂正正,却并不是迂腐之辈。而且双方的血海深仇,也的确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使用一切手段都无可厚非,何况只是无意间占了一点先机?

翼轩和文婉始终拉在一起的手分开了,文婉更向侧后方退了数步,离开翼轩相当的距离。山风并不强烈,翼轩的长发却慢慢飘了起来。

太隐真人和守真真人知道这是翼轩行将发动攻击的迹象。当年洞玄真人与文婉堪称惨烈的一场大战仍不遥远,两位真人更知自己现在道行还远及不上当年的洞玄真人。虽然文婉与三位冥山将军联手才与洞玄真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但洞玄真人也因此战负伤,致使道行减退,从而不得飞升。何况今日谁也不认为妖皇翼轩会比文婉差了。文婉退开数丈,是为了让妖皇翼轩现出本体。

数百年来从未现过真身的妖皇一旦发动,又该是何等排山倒海的气势?

守真与太隐真人互相一望,他们过往或曾有过嫌隙,也曾差点动手相搏,然而在这全宗生死存亡之际,力战至死的决心已使得他们心意相通。

三十余名道士不声不响起在两位真人身后布下了阵势。道士们训练有素,顷刻间已布下四个法阵,或拒敌,或加速,或强己,或疗治,功效各不相同。四阵一成,两位真人的战力立时提升了五成之多。守真真人更是不住在自己身上加持道法,并启动了数项法宝,阵列法宝本就是他的强处。就连素来不大使用法宝的太隐真人也接连启用了两项护体法宝。

这些手段已接近于一个修士的极限,然而在翼轩的眼中仍然不够。山风愈发浓烈,他的身躯正在慢慢膨胀变大,虽然已高过两丈,却还未有分毫停下的迹象。

“西玄无崖阵呢?怎不见贵宗启用?莫非一个翼轩,惊动不得紫微真人,连令贵宗启用西玄无崖阵的本领都没有?!”翼轩一声喝,登时群山回应!

翼轩身形已长大至三丈高下,肌肤上泛出片片青鳞,双眉更为幽淡霜火所代替。此刻他再非方才那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而是成为叱咤风云、威压群山的一代妖皇!

文婉安静地立着,安静地看着数百年来第一次气势勃发的翼轩。这一刻,已是她漫长生命中最后的安宁。

顾守真和太隐既没有回答翼轩的问题,也没有启动西玄无崖阵的迹象。他们也安静地伫立在太上道德宫的门前,依靠着单薄的法阵与人手,准备迎接蜇伏极寒之地数百年妖皇的盛怒。

阶梯尽头,忽然起了一阵腥黑的风,那是妖族聚集时方会产生的妖风。就在太上道德宫咫尺之地,何以会生妖风?

妖风中,涌出近百头大大小小的妖怪,无一不具有强横实力。为首者身材矮胖、貌不惊人,然而涛天气势却分毫也不弱于哪一位真人。

“陛下!婉后,魏无伤及麾下七十二妖前来助阵!请恕无伤抗命之罪!”

文婉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与翼轩早就严令冥山任何人都不许踏上西玄山一步,更不许谈复雠之事,这个魏无伤身为大将军,却公然抗命。可是,却让她如何去罚?

西玄山荡荡千里,道德宗传承绵绵。莫干峰上,实是人间仙境。但在这瑰丽风光背后,又藏着多少凶险?

青墟宫号称与道德宗齐名,更得真仙相助,就在风光无限时,却为雷霆一击所覆灭,更连宗脉起源的青城山都被抢了去。是以此刻道德宗哪怕看起来再虚弱,甚至自己与翼轩诛杀得一二真人,文婉也绝无侥幸之思。

三千年道德宗,毕竟还有紫微未出。

此时太上道德宗北方百里之外,紫阳真人怀抱法剑,正立在绝峰之上,遥望泣血苍穹,面色详和宁静。在他身后,玉虚、太微、紫云真人并肩而立,云风与沈伯阳竟也在场。

道德宗前后三代六人,便在这清晨寒风中伫立孤峰,仰望苍穹。

此时天色初明,本该是朝霞万道、碧空如洗。然而北方的半边天空,却赤如泣血。

※※※

昆仑之上,天空中血痕不住延伸,已绘成一朵铺遍半片天空的血莲。莲心中赤火翻涌如浆,如一道垂瀑,渐渐连接到了登天台上。

赤炎天瀑一触到登天台,骤然间就是一声霹雳!

一时之间,千万里山峦,不知多少异兽双耳喷血、周身抽搐,纷纷瘫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然而,由始至终,它们根本就未听到一点声音!所谓大音希声,即是如此。

天瀑滚滚而下。

登台天三峰转眼间通体皆赤,然后顿失所有颜色,悄然间化作飞灰。但见好大一蓬惨白飞灰,顷刻间染白了百里昆仑!

天瀑毫不停留,依旧滚滚而下。这一次,瀑布中不住发出铿铿锵锵的刀兵交击之音,声音是如此密集,如大海浪啸。

数百裡外,吟风眉心间光芒绽放,隐约间张开一只天目,向远方那接天触地的天瀑望去。这一望,天瀑中隐藏着的亿万斧钺刀兵顿时现形,再也隐瞒不得分毫。天瀑所至之处,地裂山崩,无论是什么,皆被瀑火中万万兵钺粉碎无形!

吟风霍然立起,定天剑嗡的一声长吟,登时群山回应!那道由亿万仙兵组成的火瀑登时如有所感,凝定一刻,然后继续奔流。然而不论是吟风,或是顾清,皆感觉到那天瀑已转了个身,冥冥中,有大能之士,正森寒注视着他们!

“原来下界的是禹狁巡天真君,此君执掌玄明恭华天与耀明宗飘天色|界二天,最擅长就是刀兵。若论战力,实是巡天真君第一……”吟风笑得略有些涩,续道:“既然是他下界,那么我或可支撑得一个时辰。你还是速去北境吧,现在动身,还来得及半途见他一面。”

也不待顾清回答,吟风即发出声龙吟般的长啸,飞身而起,若一颗璀璨星辰,飞投向垂悬天瀑!

天瀑瞬间幻化,已成一座高足三千丈的宝座,巍巍然立于天地之间!万里昆仑,一时间竟也显得格局有些小了。

宝座上,不知何时已坐定一个头戴高冠,面相奇古的男子,生着双奇异金眸,若细细望见去,当可见眸中金光,实是不知多少刀兵凝成!与这尊无比巨大的巡天真君相比,仗剑而来的吟风,实连一只蚊虫也不如!

禹狁双眼张开后越来越亮,到后来直如两轮新的太阳升起,将万里昆仑照耀得几无一片阴影。而天上那轮本该大放光华的朝阳,在这两轮新阳照耀下,却是显得昏昏暗暗,哪还有半分朝气?

巡天真君现身,吟风却是丝毫不惧,他体内七朵紫莲轮转不休,将每一分仙力都压榨而出,化作明焰,附着在定天剑上,越飞越快,直向禹狁眉心冲去!

顾清向北方深深一望,双眸中由混沌转为清明。她随手一抓,峰顶上飞起无数碎石,于空中组成一把石剑,落入她素手之中。顾清足下浮起团淡淡紫气,她即踏紫气、驭石剑,于百里长空中划出一道优雅弧线,斜斜向禹狁飞去,飞行之速,较吟风犹有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