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今天下仅次于自己的耀眼天才,用无数次生死所践行的信诺。
所以斗昭什么也没有再说,而是闭上了眼睛。
他的气息没有膨胀拔升,反而开始坠跌!
气息的坠跌并不让他显得衰弱,反而让他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来。
绝世者外求,斗世者自诉。
可怕的刀意在凝聚!
但就在这一刻。
咻——
一声轻而细的锐响。
一根普普通通的茅草,出现在烈焰的世界里,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根茅草轻轻一横。
没有天翻地覆,不曾震耳欲聋。
恰恰相反,一切都很安静。
只是,就连那咆哮的血雷,也安静了。
便是这样简单的一横剑,姜望看到所有血色都退潮!
一剑之后,此方莲子世界还原了本色,一丁点血红都不见。
什么是光风霁月?
何为雨过天晴?
这一剑,便描画了答案。
这就是……衍道的剑!
斗昭睁开了眼睛,他引而待发准备搏命的刀意,缓缓地散去。
他看到一个瘦峰削神、垂落两缕鬓发的中年男子,那根茅草,轻巧地挂在此人腰间。
“司阁主!”
“真君大人!”
“见过大宗师!”
“前辈!”
“师父!”
众人纷纷热切招呼,一个个不值钱的样子。
司玉安倒是很有强者风范,并不言语。
斗昭想了想,还是上前拱了拱手:“司真君一剑之威,竟至于斯,令斗昭大开眼界!今日方知何为剑道!在此之前我所见剑术,真如小童玩闹!不堪入目!”
不管怎么说,司玉安救了他,免了他搏命掀底牌,他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这不是谄媚,是礼貌。
司玉安笑了笑:“斗小友客气了。”
斗昭敏锐地发现,在场这么多人同司玉安打招呼,司玉安只回应了他。
在司玉安心中,谁更优秀,无疑是非常明确的。
当然,这本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他自矜地笑笑:“斗昭平生最敬强者,今天虽是第一次见到司阁主,却感觉很是亲切,仿佛神交已久!”
火界已敛,莲世明朗。
司玉安立足此世,左看看,右看看,随口道:“是嘛。”
斗昭奇道:“司阁主在找什么,斗昭或能代劳。”
“倒也没找什么。”司玉安终于看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抬起一根食指,点向远处,那里是刚刚被血雷轰击出来的一块巨大盆地。
他看着斗昭,似不经意地道:“你看这块盆地,刚刚被雷电所洗,又受水气所润,是不是很适合种田?”
斗昭沉默了!
司玉安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
那一剑褪世的锋芒,沉甸甸地压在斗某人身上。
沉默半晌之后,斗昭终是道:“是。”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种?”司玉安问。
斗昭勉强道:“司阁主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司玉安拍了拍斗昭的肩膀,递过去一个储物匣:“这里是一些种子,种完你就出来。你年纪还小,注意休息,别累着。”
斗昭还待说些什么,比如容我跟我太奶奶报一声平安之类的。
司玉安大袖一挥,已经带着场间众人消失无踪。
天高地阔,此世寂寥。
这个刚刚毁灭又新生,被血色所污又被涤净的世界,现在只剩下斗昭,和他的满满一匣粮食种子。
这桀骜的男子抬头望天,天空一无所有,只横着一根不许进出的茅草剑。
往昔之言如在耳,悔不听那姜青羊!
世上哪有这么无聊的真君?
世上哪有这么小心眼的真君?
斗昭啊斗昭,你见识浅了!
……
……
农田小世界之外,是深海之山“恶梵天”的山脊断谷。
司玉安一卷袍袖,便带众人出现在这里。眼前一片幽暗,四周汩汩水流。
宁霜容好奇地看着姜望:“你在研究什么?”
此刻的姜望,正围着那晕散光影的莲子世界左腾右挪,掐诀不止,头也不回地道:“我打算用小童玩闹剑诀,给斗真人加点——呃,保护。”
宁霜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师父,不说话了。
司玉安拍了拍姜望的肩膀,批评道:“你这孩子,说你两句剑法不行,你就这样计较?这也太小气了……这里,你这里不该用巽风印,换个雷泽印是不是稳固得多?”
姜望豁然开朗:“真是妙手!我还想加这个印进去,阁主你帮忙看看——”
“咳!”重玄遵倒还记得大局,他亲入祸水为饵,自不肯就这么回去。主动打断了这两人的封印教学:“这血河宗之事……”
司玉安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们这边才出事,吴宗师就已经带着矩地宫弟子接管血河宗。阮监正和陈院长正在追杀彭崇简。我速度快些,便先来救你们。你一个,斗昭一个,姜望一个,资质还是不错的,若叫那厮吞了,后患无穷。”
卓清如松了一口气:“诸位大宗师早有准备就好。弟子们在五德世界里察觉到血河宗的问题,惊惧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在看来,竟是要尘埃落定了。”
司玉安代表剑阁,阮泅代表齐国,吴病已代表三刑宫,陈朴代表暮鼓书院。
此四尊合力,若能叫血河宗掀起风浪来,那才是比较不切实际的事情。
但姜望心中不知为何,仍有不安。
他放下手中的动作,皱眉道:“那背后之人是彭崇简?当初胥明松引发祸水动乱之事,是他故意陷死霍士及?”
司玉安笑了笑:“断案岂是你这么断的?听到三言两语,就去勾勒全貌。真相不是这么简单。咱们且再往下看。”
听到司玉安说那个‘吞’字,宁霜容表情便有不对,这时候开口道:“师父,这次来祸水,我在莲子世界里,遇到了官师祖。他老人家是不是……”
司玉安不再笑了。
三千九百多年前的天下剑魁,是他司玉安的师父。
曾经他也负剑求学。
如今他也为人师表。
时光如此漫长啊。
他看着自己的亲传弟子,声音竟然很轻:“快四千年的债,如今才找到债主。师父是不是很没用?”
“我只是觉得这些年您太辛苦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宁霜容有些哀伤地道:“咱们与血河宗算是近邻,多少年来都是互相合作,彼此援手,同在祸水奋战……”
司玉安轻轻拍了拍宁霜容的肩膀,只道:“要知人心相隔,譬如苦海生波。没事。没事的。”
他司玉安,是个会记仇的人。
记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