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强者,自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站在山脚下的小妖,也有仰望天空的勇气。
柴阿四手中握住了一柄锈铁剑,认真地道:“要夺舍或者什么,你尽管放马过来!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让你好过!”
柴胤之名他当然如雷贯耳。
爷爷在的时候,也常在酒后吹嘘,说自家是柴胤的后代,有大祖的血脉。
崇敬归崇敬,仰望归仰望。
当这种传说中的存在有一天忽然出现,且一出现就控制了自己的身体……
任谁也难以心平气和。
由惧故生怨。
“哈哈哈哈!”在这神魂的世界里,柴胤仰天大笑:“夺舍?哪里学来的这词语!你的古神教的你?”
错信一个人族,奉其为伟大古神,虔诚供奉并且亲近依赖……此事柴阿四本已决定一辈子藏在心中。
但柴胤……柴胤是什么都知道的。
“是啊!”柴阿四索性恨声道:“我无父无母,爷爷死得惨,无血亲、无良友、无佳邻,从小到大,吃饭穿衣做工求活,皆是自己。除了古神,确实没谁教我!”
柴胤当然听得到他的情绪,也没有在意他的无礼,更不跟他讲什么大道理或者解释什么,只道了声:“老祖我天生多情,血脉遍天下,本也不在乎什么血裔。但既然我们有同行这一段的缘分,便要送你点什么。”
他的双手空空如也,但探指往天空一摘,便摘下一缕扭曲的光线来。
柴阿四在这缕光线上感受到了危险,但并不知道是什么。且他也不怎么相信柴胤。
在他还非常容易相信的时候,他把最大的信赖,给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古神。
柴胤拈着这缕光线,悠然道:“这是真妖犬应阳在这具身体里留下的印记。他先死了……可惜。”
手指一拈,这光线便消失无踪。
柴阿四当然想得明白,犬应阳为什么会在他身上留下印记。缄默未语。
柴胤笑了笑,曲指一勾——
从云海深处,一只黑色的羽鹤冲天而起!
但同时也有四条锁链,与之齐飞,锁住它的双足与翅根!
“这位是我的前辈了。”柴胤轻声道:“天妖鹤华亭……他还算知羞!”
声音落下时,四条锁链各自拉扯。
黑色羽鹤当场被撕裂,顿作黑烟散去。
在神霄世界过去的那段时间片段里,鹤华亭曾在柴阿四身上埋下了手段,但最后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动用。
所以得到了柴胤一句“知羞”的评价。
柴阿四的确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竟然有这么多隐患存在。他不由得看向柴胤。
柴胤摇了摇头:“你那个古神倒是真的走了,什么后手也没布下。”
柴阿四一时怔然。
柴胤却也并不理会他的心情,只自顾道:“我已在求最后的圆满,我已送了你完全的自由。但在离开之前,还是再留点什么给你,免你怨怪老祖!”
“留点什么呢?贵也不好,怀璧其罪。贱也不好,辱我声名。”
“有了!”这位声名赫赫的犬族大祖忽而放声一笑,随手一挥,两本书籍便落在柴阿四身前:“便叫它们实至名归!”
话音如意散,犬族大祖柴胤的身形,也在这个神魂世界里消失了。
只有最后一句话在此世回响:“往后的路你自己走,无论成败起落,当无怨尤。”
空空荡荡的此世,柴阿四握着他的两本秘籍。书封上分别写着——
《天绝地陷秘剑术》、《百劫千难无敌金身》。
神魂世界里的漫长对话,在外几乎不影响时间。
‘柴胤’仍然控制着柴阿四的身体,左手三生兰因花,右手锈铁剑,刚刚喝退了蛛弦,给了玄南公命令。
一切因果已然了结,三生兰因花也已圆满。
这场跋涉三千多年的路,他终能比嬴允年先一步走到终点。
但这最后一步,他却并没有立即迈出去。
此刻,被他一剑削平的那片密林,树桩齐刷刷地对着天空,仿佛一种古老的祭礼。
在那些树干枝叶都被削去之后,整片林子的布局,才如此清晰地显现在视野里。
所有的树桩,排列成奇异的图案,是八卦嵌在九宫中。
每一个树桩上,都慢悠悠地鼓起气泡来,这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薄。其间光影不定,波纹往复,是命运之泡影!
在树桩的尽头,仍是神霄密室压缩成的墙壁一样的大门,紧闭内外。
门后是广阔的神霄世界,门前亦是。
此神霄之门也!
是这个世界绝对的中心,也是世界规则所诞生的出入口。
自此门往不老泉搬走后所留下的涸池延伸,仍然是一块刻写着“客自远方来”的巨石,巨石之后有六个路口。
这时候清晰可见,这六条小路在探入林间之后,是彼此交错,互相纠缠。
六道本为一道。
来去皆无束,此因是彼果。
彼时一众年轻的妖族天骄,还在其中各自挣扎,互相斗争,完全不知所有的队伍都行在一处,根本未察觉自己正与谁擦肩……何似于命运!
‘柴胤’削林为喻,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让蛛弦听得清楚。
更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清楚。
早在三千多年前,他就已经走到天妖的尽头。
他是无限接近于超脱,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就伟大的存在。
他什么都不缺少。
这三千多年的时间,只是让这最后一步瓜熟蒂落。
他早就来过神霄,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应该早已没有秘密……但竟还有秘密存在!
如他这般的强者,当然知晓,轮回只是构想,转世皆为虚妄。
可这里竟有仿如佛传六道的轮廓。
是谁,在这里把握轮回?
所求何为?
铛!
远方被护法神将杀得左支右绌的姜望处,忽然响起了钟声!
似在此处,似在彼端。
仿佛六道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