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初入山海境之时,伍陵连这样的话也不会说。
但是在姜望跟斗昭一战,且身受天人五衰都未死之后。
伍陵必须要承认,姜望若在全盛之时,他或许不是对手,他的确有被杀死的可能。
因为他绝对扛不住斗昭的天人五衰。
甚至于,在他和斗昭的历次交手中,他从未走到见识天人五衰的那一步。
面对实力全开的斗昭败而不死,放眼山海境,有几人能做到?
至少伍陵想不出第二人。
姜望用实打实的战绩,验证了他话语的分量。
伍陵有多忌惮斗昭,就必须给姜望以近似的尊重!
这个世界无垠广阔,可有时候很狭窄。
广阔时可以包容一切,狭窄时,只以强弱论英雄。
而此刻,姜望只是很平静地问道:“你们知道,怎么在山海境里杀人吗?”
无论是伍陵还是革蜚,都悚然一惊!
杀人谁都会。
但姜望此时这样问,问的当然不这样简单。
他说的杀人,不是让人出局离场,然后削去三成神魂本源。
他说的是越过山海境的规则,真正把一个人从现世抹去!
革蜚强笑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笑得并不自然:“难道你会?”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初入山海境,他根本就对姜望嗤之以鼻。
但现在不同,现在这个姜望,是能与斗昭正面交锋的人物,他能够创造太多可能。
他的实力让他的言语,变得很重!
姜望只平静地说道:“你们见过项北和太寅么?”
“等你们离开山海境的时候,不妨看看太寅还在不在……”
他主动往前走:“如果你们还能离开的话。”
革蜚和伍陵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姜望太吓人了!
他们这样的人物,并不畏惧战斗。
甚至于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不会缺乏燃烧生命的勇气。
但是在山海境里,这样无声无息、毫无波澜地死去,难道值得?
他们手握玉璧,还有很多收获的可能,难道为一块新的玉璧,就能冒被抹去的风险?
这样的死亡,比羽毛还轻。
他们无法怀疑姜望的话。
因为他们在之前设局的时候,本就考虑过很多的人选。可伍陵的山河盘里,的确很久没有再见项北和太寅的痕迹!
因为姜望是面对斗昭全身而退的强者。
因为月天奴那样的人物,也甘任他呼喝来去!
项北和太寅,很可能真的是被姜望杀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以齐国和夏国的国怨,以左光殊和项北的矛盾,这实在是不难理解的事情。
不对……
伍陵心中刚刚生出不对的感觉。
姜望又道:“当然,我没有抹杀项北,我毕竟还想活着离开楚国。项北也没有资格,见全我五神通。”
他看着伍陵道:“基于同样的理由,伍陵,我本也不该杀你。但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面对你,我实在没办法不动用我压箱底的神通。可是动用了那神通,你又叫我怎能不杀你呢?”
他有些痛苦叹道:“伍陵啊伍陵,你给我出了难题!”
革蜚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姜望话里话外只讨论伍陵,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完全可以被抹杀,因为以越国相对于齐国的弱势,姓姜的不必有任何顾忌。就像那个已经被抹杀了的太寅一样!
而让伍陵更在意的是,就连斗昭也没能见全姜望的五门神通,姜望到底有多强?
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神通,需要如此隐藏?
到底是哪一门神通,见者必死?
见不见姜望的五神通?
这竟然是一个事关生死的问题!
革蜚和伍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凝重的情绪。
明明己方是设局者,是用灵感虫制造伏击机会的黄雀,为何在此刻,却是姓姜的在咄咄逼人?
他们感到一种荒谬,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们苦心筹谋,纠集人手,才敢设局斗昭。而姜望却是真刀真枪与斗昭杀过一场。
这是强者应有的姿态!
“我答应了光殊,要帮他拿到他要的收获,因此我会尽我所能。但我也不想和伍氏为敌,不想客死楚地。”姜望看着伍陵,很平缓地道:“所以我愿意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并不故意语气凶狠,反而是很温和的,让对面自己选择生或死。
气氛一时肃杀。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一生奋斗成泡影,曾经热爱的、留恋的、执着的一切,转瞬如烟。
谁能不遗憾,谁能不惊惧?
所以即使是伍陵和革蜚这种敢设局斗昭的人物,也不免在这样的选择之前犹疑!
斗昭横推楚国无敌手,是切切实实一战一战杀出来的声名。碾压过所有对手,才成就最强之名。
除了钟离炎还整天想着砍他,楚境年轻一辈没有不服的!
就连钟离炎这样的人,不也自认在现有道路上没有战胜斗昭的可能,只好去修武道、参与新路的开拓吗?
他们敢设局斗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是山海境,他们不会真的被杀死。
最差不过损失三成神魂本源。代价虽然很昂贵,以他们的家底,也勉强能负担。
但现在,姜望提出了更差的选项。
如何抉择?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我相信你。”
最后伍陵这样说:“我相信余北斗的推崇肯定有其道理。”
“我相信在黄河之会夺魁是独耀星河。”
“我相信能够硬接斗昭的天人五衰,你的实力已经在我之上。”
“我相信你这样的绝世天骄,的确有可能找到越过山海境规则的办法。”
“我相信你可能真的抹杀了太寅。”
他握着文气狼毫,很坚定地说道:“但是我也不相信。”
“我不相信我伍陵是一个废物。我不相信我这么多年所下的苦功,脆弱得完全经不起风雨。我不相信已经被斗昭重伤的你,还能凭一门隐藏的神通就翻盘,将我击败杀死。”
他在文气长卷上一笔挥就,是一个‘兵’字。
提刀挎弓的士卒鱼贯而出,一个接一个,列队在那重甲的将军身后。
头顶文气升腾,照见华光千里。
伍陵目光坚毅,慨声道:“如果我真有那么弱,那我的确该死,不应再浪费伍氏的资源,占据大楚的名位。便请你姜青羊,将我抹杀在这里,为楚除害!”
那不断奔出的文气士卒合重甲将军演成军阵,俄而咆哮如龙!
“说得好!”革蜚亦直视姜望,目光坚定起来:“我险被夺志!今当与伍兄共生死,便以此躯,一见大齐英豪!”
他肩膀上的黑色蝴蝶翩跹飞起,蝶翅颤动间,竟显五色流光,恍如迷梦。
而姜望狞然一笑,剑气冲霄,足尖踏落,青云显现……
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