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克雷恩提起这些事的居民显然都知道康特塞勒做的是什么买卖,只是除了半大的孩子外,所有人都更愿意用“那种生意”来代称。
他们当然也知道把卢泽沃的女儿送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事实上,他们之后也经常看到那个可怜的少女。但他们没有谁表现出哪怕一丝愧疚,他们的口气里,尽是对卢泽沃想要断掉他们最后财路的不满。
“他还有一家旅店,一个酒馆,当然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这是我最讨厌的镇长,因为他,我家才到了没有好心人送吃的就有可能饿死的地步。”
“如果打得过他,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真的。”
“我才不管‘那种生意’到底好不好,我可不想靠吃满天的灰尘过日子。那个希尔瓦之前表现的那么坚决,最后还不是和我们抢起了带路的生意。”
从不同人的口中感受到类似的愤恨后,克雷恩发现他只要随便和一个陌生人搭上话,开口嘲弄一下卢泽沃,就能打开对方的话匣子,听到一串对希尔瓦镇长的咒骂。
他有好几次忍不住想问,你们就没有认真想过,那个送小麦粉的好心人到底是谁吗?但终究,他也没问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不会相信的。
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比如康特塞勒是个慷慨大方的好人,“那种生意”其实没真的伤害到谁,被贩卖的女孩也可以生活得很好,被强迫挖矿的人好歹也是有了工作。
这些人已经死了。克雷恩在脸上的礼貌微笑之后,这样想着。
琳迪和苏米雅他们早就受不了和这些居民打交道,折返回了旅店。天色擦黑的时候,走进那条窄街的就只有克雷恩自己。
另一个孤独的身影矗立在旅店门前,拿着一把巨大的扫帚,机械地驱赶着门前的脏污。
克雷恩走过去,用很轻的声音说:“那些吃不起饭的嘴,你打算养到什么时候?”
卢泽沃拄着扫帚站住,侧目望着他,低沉地说:“我承诺过,这个镇上的人可以离开,但留下的,就绝不会饿死。”
“那为什么不用镇长的名义直接发放成保障品?”克雷恩靠在栅栏上,直视着他。
“发给谁?不发给谁?”卢泽沃嘲弄地笑了笑,“再说,那不是镇长的工作。这裏是戴蒙德家族的直辖地,一个事务官,不能越权。”
“你……你也不必匿名吧?以你个人的名义当面发放给他们不好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居民的心中……”
“我当然知道。”卢泽沃打断了他,很平静地说,“他们恨我,因为我没能救活这个小镇。我所做的事,是为了让这裏没人饿死,而不是用来换取自身的声望。而且,我不想用同情伤害他们所剩无几的自尊。”
“他们不是你。”克雷恩嘲弄的笑了起来,“他们早就没了自尊这种东西。有自尊的人,不会靠寄生在垃圾上过活。”
卢泽沃冷冷地瞪着他,“作为垃圾制造者之一,你没什么资格批评他们。”
他咕哝着收起扫帚,转身走回门内,“你这种家伙,比起我母亲那里的脱衣舞娘,强过的地方也就只有比较年轻而已。”
克雷恩快步跟了上去,故意挑衅地说:“情夫情妇这种事,好像在人类贵族中也不少见啊,在我们火精灵中更是常事,我不觉得有什么。只要不怀有恶意,不欺诈,不破坏对等和公平,不就是很自然的私情吗。”
那个在城门口快要被处决的女人,如果不是联合情夫欺骗了老实巴交的丈夫,而是找一个同样持开放观念的男人结婚各玩各的,肯定不会落到如此的下场。
但卢泽沃的鄙视显然不仅仅是因为情夫这个身份,他嫌恶地说:“不,私情是感情,而你是为了钱。我不是瞎子,你对那位夫人根本没有半点爱意。和为了钱躺在床上叉开腿的女人,也没什么分别。”
克雷恩了悟地点了点头,看来伪装情夫这种事,对他来说还真是有点困难,他自嘲地笑了笑,一边往楼上走去,一边说:“还是有点区别的,起码,我能兼职做个保镖。”
旅店提供的晚饭难吃到了极点,为了符合身份,同时不亏待自己的嘴巴,他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一餐,只有塔布蕾丝依依不舍地偷偷往口袋里揣了两个能砸死人的熏肉卷。
想必知道这家旅店随房费附赠的饭菜是什么水准,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友善,康特塞勒先是派人来邀请他们过去就餐,被婉拒后,很快又送来了一桌勉强和美味沾点边的食物。
用饭之后,嘴裏还叼着之前薰肉卷的塔布蕾丝搬出了结界台,显得有些拥挤的屋子进入到短暂的交换情报时间。
改变了方向之后,事情的进展非常迅速,虽然想要跟踪康特塞勒派遣小队的那批达曼之手没能得手,只是大致估算出了他们在德尔比斯的势力范围,但一个光之子的骑士在枯叶镇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屈辱这条流言,却在暗影教会的推动下迅速地向着光之子密集活动的区域传播过去。
多半,他们在屋里商讨事情的同时,那边就已经有当地的信徒在酒馆餐厅之类人来人往的地方大声的谈论此事。
按塞熙的估计,离此处最近的神威骑士团如果决定展开行动,那前置侦察恐怕两天左右就能到达镇上。
到时候他们恰好结算了这裏的交易,带着收集的情报离开。
为了保证不出现时间偏差,考虑到光之子的战斗组织有不眠不休连续行军五天的可怕耐力和血统纯正的昂贵战马,塞熙决定让克雷恩明天一早去催促一下康特塞勒,就说这边有一些突发状况,需要在明晚前离开。
一来看看斯金纳那边会不会因为忙碌而露出一点破绽,二来确保在镇上的大家不会被之后的冲突波及。
“会发生那么激烈的战斗吗?”克雷恩不是很有信心地问,“这位镇长,毕竟独自在这裏生活好些年了吧。”
“会。”塞熙很认真地说,“如果咱们的计划成功,光之子带着被羞辱的怒气而来,那有八成可能,枯叶镇将从圣域彻底消失。”
“奴隶交易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之前未必会传进光之子们的耳朵中。”温瑟接过话头,说,“成规模的光之子组织,通常会高傲地维持自己的圈子,不太关心与自身无关的事情。随着各地法令制度的完备,需要他们主持正义的场合也已经不多。他们离开活跃的舞台太久,以至于我们教会之前都没想到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
塞熙微微一笑,“导火索准备好了,只要光之子攻陷了枯叶镇,康特塞勒那里找到的情报,足够把他们的怒火引向德尔比斯城。”
克雷恩好奇地问:“之前就没有生活在德尔比斯城的光之子让自己同伴知道这裏的罪恶吗?”
“这裏离神威骑士团的驻地那么近,正当年的光之子都在那边聚居,德尔比斯城的零散光之子非常非常少,还大多是卢泽沃这种拿了丰厚补偿金退休安享余年的,他们很难了解到一个光鲜城市阴暗的一面。”塞熙不太客气地说,“试想一下,如果枯叶镇没有因为矿藏而衰落,卢泽沃这样一个与一般人类通婚的光之子,肯定会守着他的家业安详的过完后半生,可能到死也不知道德尔比斯城里奴隶贸易的黑幕。”
“当然,如果一直像最近这段时间这么猖獗的话,恐怕就没谁会不知道了。”温瑟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口气中满是对德尔比斯城近况的担忧。
一个坐拥边境重镇权力稳定还控制着不少士兵的贵族突然性情大变,无论何时都会令人感到不安。
“你认识卢泽沃的妻子?”发现塞熙用到了一般人类这个词,克雷恩疑惑地问了一句。
“不认识,但不难猜。”塞熙很自信地说,“遗传血脉的规则对光之子也一样有效,而光之子和暗裔的情况类似,都是混杂了更高层力量的驳杂血脉,遗传级别非常低,所以一般来说只有两个光之子结合才能产下光之子的后代。卢泽沃的女儿并不是光之子,想必,他应该是在光之子群落中还有一个曾经的妻子,产下两个以上孩子完成了应尽的义务,才离开与相爱的普通人类结合的吧。”
“这么说……那个酒馆的奸商老太婆竟然也是光之子?”克雷恩有些惊愕地说,“可我没感觉她有多强大的力量啊。”
“光之子只是个优势血统,其中当然也有强弱和天赋的差别。”塞熙感慨他的无知一样叹了口气,“如果一个光之子的女孩从小就不打算参加战斗,只是准备找个合心意的丈夫作为主妇过完这一生,那她当然不会有强大的力量。”
琳迪在旁边轻声说:“能放弃光之子的尊贵身份,这个卢泽沃,一定很爱他的妻子才对。可惜她不在镇上,没机会见见是个怎样的美人呢。”
“见不到的。”塞熙斩钉截铁地说,“她九成九已经过世了。”
虽然也猜到了同样的事,克雷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就……不能是离家出走了吗?”
明知道他这句近乎抬杠,塞熙还是很认真地解释说:“他为了女儿受到牵制甚至是支配,从移情角度来讲,很显然和妻子的感情没有出现问题。而从一些过往的规律,也能推测出他妻子的结局。”
她的语句停顿了一下,接着,放缓了速度说:“光之子的血脉虽然遗传上占据绝对劣势,但能量上却占据绝对的优势,血脉过于强势的男性和相差巨大的弱势族群女性结合,会有很大概率让胎儿蕴含母体无法承受的能量,即使通过各种手段保护胎儿,出产时导致母体死亡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克雷恩,她轻声说:“这一点你们火精灵应该非常熟悉才对,为了扩大族群,死在那片丛林里的异族女性,恐怕不是少数吧。”
脑中突然划过了辛迪莉苍白的脸,才一怀孕就虚弱到可怕程度的她,是否也……克雷恩捏了捏拳头,有些恼恨自己刚才竟然瞬间有了去龙巢城一趟的念头。
“那这么看,这个卢泽沃还真是个可怜人啊。”他叹了口气,说,“咱们真该设法把他女儿救出来的。”
“其实,卢泽沃只是没想通而已。”苏米雅双手握着圣像,沉痛地说,“他的女儿现在这副样子,前往冥府重生,反而是恩赐的解脱。”
感慨了一番镇上的情况后,没有什么新变动需要商量,简短的会议很快结束。对于这种没有任何夜景可看的城市,大家唯一的选择就是尽早休息。
温瑟这次被安排在那位女奴的房间休息,大概是打算让他趁机表演一下对自己种马身份的不满。
而塞熙,则当着琳迪的面走进了克雷恩的卧室。
如果这时候在琳迪头顶打个鸡蛋,估计不出三分钟就可以吃了……
“连着和情夫过夜,不觉得太可疑了吗?”看着塞熙在面前毫不在意的更换衣服,克雷恩尴尬地别开眼睛,小声问。
“我觉得,根据昨晚的声音来判断,任何人都会觉得我私下是个放荡贪婪的贵妇,这样的女人连续在情夫床上留宿有什么奇怪。专门包下一层难道就是为了摆阔气吗。”塞熙很平静地回答,把一件保守了许多的睡衣套在身上,遮住了那身白的耀眼的肌肤。
“可我会觉得你不只是为了表演。”克雷恩坐在床边,眼睛顺着纤细的脚踝一路向上爬去。
“哦?还会为了什么?”塞熙路上听说过辛迪莉的事,轻声说,“难道你觉得我也会想要你的种?别把谁都当成狐狸,克雷恩。你的种,对我也没那么有价值。如果你是尼格拉尔大人的轮回者,我倒是会考虑考虑冒险为你生个孩子。”
虽然不是喜欢的类型,但最近克雷恩实在是禁欲了太久,他已经忍不住在试探向塞熙出手的后果,“可我怀疑你另外还有什么企图?而勾引我,是你的手段。”
“没错,我需要你帮我个忙。和你上床会让这件事情容易不少。”塞熙谈天一样说着,坐到床边拨散了栗色的头发,侧头颇有几分妩媚的看着他说,“但别忘了我是暗影教会的人,我肯躺在你身边,更多是因为我乐意。只是让你帮忙,我少说还有一百种方法。”
“很好。”克雷恩解开衣扣,一把把她拉倒在床上,“那今晚,你就不再需要表演了。”
“你对别的女伴也都是这么匆忙的吗?”胸前那夜风的凉意刚刚被唾液的湿润加重,最令人紧张的部位就传来了清晰的压迫感,塞熙皱了皱眉,尽量克制着声音里的细微颤抖,略带讽刺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