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龙甲?”除了米洛似乎早就知道,其他听到的同伴忍不住一起倒抽了一口凉气,温瑟的声音都有些克制不住地发颤,“就是传说中造就了堕落十三星的魔龙甲?”
“这裏不是说话的地方,有兴趣的话,去领回你们的东西,在微风旅店对面的小饭店见吧。”范特姆扶住米洛,好像不这样就无法站稳似的,“我不介意满足你们的好奇心,如果这能让你们今后更加谨慎的话。”
“好,一会儿见。”克雷恩果断回头,往上缴了武器的那个入口快步走去。
之前苏米雅对他讲起禁咒魔龙天径的时候,提到过魔龙甲这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传奇宝物。它们能腐蚀穿戴者的意志,反过来操纵穿戴者的行动,即使罗特蒂亚千方百计销毁了其中五套,剩下的八套依然流传在世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出其中某一套在某处肆虐的消息。
这些邪恶的甲胄,说是流转的祸乱之源也不过分。
全圣域对魔龙甲有透彻了解的人,除了每一个穿戴者外,恐怕就只有米特罗蒂而已。
毕竟,当年是他一手组织了远征的英雄队伍,是他主持清除了堕落的十三星,也是他,绞尽脑汁设法毁掉了其中染血较少的五套。
而且,相隔将近九百年的如今,他应该也是硕果仅存的亲历者了。
即使不考虑对魔龙甲的好奇心,至少这种时候,想要知道弗瑞卡是什么情况,也只能求教他。
顺利领回上交的装备后,克雷恩一行很快赶到了微风旅店门口,对面的饭店似乎已经有些年头,而且多半是参考了古菜系的做法,门面外墙布满了烟熏油污的痕迹,大量的残汤剩饭伴着调料渣在桶里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范特姆的腿脚好像已经完全是老人的程度,这么一段不算太远的距离,他和米洛竟然足足晚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计算之内,等他们来的时候,倒是正好到了用餐的时间。
“嗯……确定要在这裏吗?”看着他们简单地商量后直接走向那个饭店,塞熙看着范特姆小心地问,“会不会,太简陋了一些?”
看起来,塞熙对范特姆的实际身份还是没办法停止关注。
范特姆笑了笑,花白的胡子被吐出的气息吹动,轻声说:“活到我这个年纪,吃饭的最大意义不过是填饱肚子。这裏就挺好,没什么人,适合咱们说话。”
大概是有老师在场的缘故,米洛的举止比平常沉稳了不少,话也不太多,扶着范特姆坐在桌边后,就安静地站在了一旁。
不过,那个体态丰腴的女服务员从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还是斜着眼睛仗着地利往她领口里瞥了一下。
和范特姆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提前寒暄几句的必要。大家定好饭菜后,温瑟直截了当地问:“关于弗瑞卡的情况,请问您能判断到什么程度?”
可能为表明已经了解对方真实身份的立场,温瑟少见的用上了极为尊敬的口气。
范特姆端起水杯润了润喉咙,把简朴的木制法杖横在了桌上,唯一看不到任何衰老迹象的眼睛抬起,直视着温瑟反问:“你们肯信任我到什么程度?”
“在这件事上,您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虽然口气依然恭敬,温瑟却有些狡猾地回避了范特姆的关键意思,用相信代替了信任,并把范围限定在弗瑞卡的情况上。
克雷恩考虑了一下,说:“我相信您在漫长岁月中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一定非常可靠,但具体到任何事上,信任都是需要判断之后才能做出的决定。”
范特姆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把尖顶帽摘下捧在怀中,缓缓说道:“首先,我想申明我的态度。戴蒙德家的确是在罗特蒂亚举足轻重的贵族,与皇室的关系错综复杂,我虽然不曾有过婚姻,但长久的生命中,也和这一家中的女性有过亲密无间的关系。可是,我绝不会有任何为弗瑞卡开脱罪责的打算。”
塞熙敏锐地说:“这算是为你之前痛心的说法做解释吗?你是在暗示,弗瑞卡本性其实不坏,是魔龙甲腐蚀了他,对不对?”
范特姆微微摇头,说:“我不能说弗瑞卡的本性有多么优秀,但至少,没有魔龙甲,他不会疯狂到这个地步。去年年底,他还亲口答应过我的使者,会想办法解决父亲和领地一起留给他的地下市场。我相信,他那时没有对我撒谎。”
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缓缓说:“让我先解释魔龙甲,是怎么样的一种东西吧。”
像是陷入到不太愿意回想的记忆中,范特姆的眼神迅速充满了伤感的怀念,“那……是115年的事了,可我还记得非常清楚,送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都满怀着希望,充满能够战胜一切邪恶的信心。是啊,他们是当时大陆上最优秀的勇者,几乎代表着全圣域的精英。他们团结一致,理应战无不胜……”
“他们最终还是胜利了。魔龙被杀死了,不是吗?”克雷恩略带憧憬地说,“他们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那一定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但胜利付出的代价并不只是生命,幸存者的苦难,才刚刚开始。”范特姆眼中的悲伤更加浓厚,“堕落的十三星,你们应该都听过,关于他们的事已经成为传说散布于大地,想必不需要我再多说。”
关于那十三位堕落英雄的故事版本实在太多,克雷恩其实很好奇当年发生的事情细节倒底是什么,不过他总算还知道这会儿不是问那些的时候,只好硬生生忍了下去。
温瑟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此刻比较关心的,还是魔龙甲。这东西虽然隔上一阵就会有出现在世上的传闻,但我们中并没有谁真正了解它。像您之前用的称呼,皮甲·伪装者,我就是头一次听到,魔龙甲各自都还有专属的名称吗?”
范特姆点了点头,“没错,当年的幸存者之所以能活下来,身上那些价值连城的护具当然功不可没。魔龙血的侵染,腐蚀了这些宝物本身的器之魂,所造就的魔龙甲,也就因为原本宝物的不同特点,具备了各自的特殊能力。”
“现存的八套魔龙甲,其中有伪装者、匿踪、穿刺者三套皮甲,隔绝之壁、风舞者两套法袍,狂死徒、血牙两套鳞甲和唯一的板甲,龙王。”范特姆列出了所有的名字后,解释说,“弗瑞卡身上那套,就是伪装者。那套魔龙甲的特殊能力,就是可以在被探测的时候伪装成任何气息。我没记错的话,五二几年的时候,中部地区曾有位女刺客拿到了这套魔龙甲,她只身一人回到曾经欺压侮辱过她的祖国,造成了极为可怕的后果,造成的动乱,间接致使三个小国灭亡,期间无辜丧生的人数以万计。”
“不愧是神出鬼没的祸乱之源。”玛莎撇了撇嘴,说,“不过这种对个人能力的提升,好象和弗瑞卡的情况不一样吧?”
“魔龙甲真正可怕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对能力的提升。”带着沉痛的表情,范特姆咳嗽着低下头,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它还会用最邪恶的意志来腐化持有者的精神,它能把灵魂深处最微小的恶念和贪欲放大到极致,掩盖掉一切美德和自制。这世上没有完美无暇的心灵,而只要有一丁点污渍,魔龙甲就可以利用那来污染其余的全部。”
“这世上……没有完美无暇的心灵?”看多了传奇故事的克雷恩有些不太认同地反问。
“没有。”范特姆斩钉截铁地说,“神赐欲望于众,即赐混沌于世。高洁的英雄,必有强大的自律。天使的造物,智慧的生命,本身就意味着掠夺与自私。在正面积极的阳光之下,永远有你不愿意察觉的黑暗,而魔龙之血,可以遮蔽所有光明,让持有者的意志,渐渐沉入永无指引与禁制的无底深渊。”
他抬起头,缓缓说道:“越是克制压抑在心底暗处的污秽,越容易被魔龙甲的力量引导膨胀。这样的事情,我已经知道的太多。将大半生命奉献给神的苦修士,在天使的圣像前接连羞辱了数十位圣洁的祭司。忠诚勇敢的护衞,杀死了效忠数十年的国王,将公主们卖进最下贱的地方。收养了无数孤儿的母亲,成为令生灵涂炭的沼泽女王。翱翔天空的翼人将军,变作地下世界盗匪的领袖。坐在骷髅堆上的圣骑士,用活人血肉鍊金的大法师……这么多年,我只找到了一个抵抗魔龙甲的办法。”
“是什么?”其余几个人一起问了出来。
“不要碰它。永远不要。”
丰腴的女服务员把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直到她推着小车离开,桌边的众人都没有开口。
在圣域的冒险者中,魔龙甲算是普及度非常高的常识。但众所周知的可怕,有时反而会让人缺乏具体的恐惧感。范特姆接二连三举出的例子,依然具有足够的冲击力。
直到饭菜的热气几乎消失,克雷恩才有些艰涩地开口询问:“那么,那些魔龙甲的持有者,最后都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解救他们?”
“有。而且,那也是唯一的方法。对之前的所有人,对弗瑞卡,都一样。”范特姆拿起叉子,缓缓刺入到还带着血丝的肉条上,“那就是生命的终结。”
“当持有者死亡,魔龙甲失去了同契的根基,就会在尝试着吞噬宿主灵魂后进入休眠。如果没有提前做好把死者灵魂牵引出来的准备,那么顺利吞噬灵魂的魔龙甲下一次苏醒,就会变得更强。”范特姆插起那块肉放进嘴裏,用力咀嚼,咽下,“这八套魔龙甲肆虐到现在,即使是提升最小的,力量比起最初也强大了至少一半。这……是拥有我这样漫长生命的人也看不到终点的绝望对抗。”
“等等,”克雷恩不解地问,“可是十三套魔龙甲,不是已经被销毁了五套吗?为什么不把这八套也销毁掉?”
范特姆的胡子中浮现出苦涩的微笑,“如果能做到的话……我虽然使用了套这样的单位,但实际上当年那十三套护具被血侵染的程度是大不相同的。被污染达到三件的只有穿刺者的胸甲加双护碗,和龙王的胸甲、左肩与左腿。其中单件的魔龙甲里,沾染的血量也相差很多。我最后绞尽脑汁销毁掉的,仅仅是其中最弱的五套单件。”
他微微摇了摇头,说:“而为此,我就已经动用了我在圣域能借到的所有神兵利器。我甚至远道去向艾斯凯普家低头,求来了神器级别的永凝之歌。如果不是路途太远,我连火精灵手上的炎魔弓芙拉玛都想试试。”
“连永凝之歌都毁不掉剩下的这些魔龙甲?”克雷恩惊愕地追问,毕竟,那把神器可就在他眼前数次轻而易举地斩断了怨灵骑士手中仿佛无坚不摧的黑剑。
“至少当时不能。”范特姆遗憾地说,“也许是因为那时候还没有能够发挥神器威力的使用者吧,我听说前些年艾斯凯普家出了乱子,一个背负着厄运的私生子竟然和永凝之歌同契成功并把它带走,也许换成他来动手,还有可能尝试一下。”
“只是无法毁掉的话,把它们收藏在罗特蒂亚的看守下,或者深埋起来不允许任何人碰到,不也能解决这个问题吗?这世上不知道埋藏了多少不见天日的宝藏,多这么几套护甲,没什么吧。”塞熙单手撑住面颊,认真地问,“有什么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吗?”
“你们……知道关于器之魂的事吗?”范特姆斟酌了一下,轻声问道。
温瑟点了点头,但还是说:“不过我们的了解肯定不如您,你可以简单讲解一下。”
“世间万物其实都有所谓的魂,只是大部分都微小到无法察觉,也没有意义。”范特姆端起杯子,用手指摩挲着说,“就像这杯子,用久了会有微妙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