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芙伊就正好拿到一件魔龙甲救了自己?”克雷恩梗着脖子大喊出来,“她看起来很疯狂吗?不正常吗?她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吗?你们好好想想,她到底哪里像是凶手了!”
他指向旁边的泥沼,“好,就算你们之前怀疑芙伊怀疑的有道理,那现在呢?塔布蕾丝呢?你不会还想说这也是芙伊下的手吧?昨天晚上,玛莎,你可是睡在芙伊旁边故意挡住了帐篷门的!”
玛莎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轻声说:“的确,这次我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可被袭击的是塔布蕾丝,不觉得有些太巧了吗?”
“巧?你什么意思?”克雷恩压抑着心底汹涌澎湃的怒火,尽量用克制的口气反问。
“你好好想想,如果塞熙的死和咱们没有关系,塔布蕾丝就不该受到袭击。而如果塞熙的死和咱们有关,那直接的关联点为什么会是塔布蕾丝?”玛莎有些气恼地说,“塞熙的死和咱们唯一有可能的联系,就是凶手因为嫉妒而杀人,但塔布蕾丝和你并没有任何亲密关系,按照正常的思路,琳迪才该是最优先的目标,其次则是我。对不对?”
“所以这不是正说明你的思路是错的,从一开始……”克雷恩的强辩停顿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半没入在泥浆中的皮甲,声音突然有些发颤,“所以你才认为塔布蕾丝是被灭口了,她怀疑的那些,引来了凶手的担心和忌恨?”
“没错,否则,塔布蕾丝就不该出事。”玛莎斩钉截铁地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能导致她被袭击。”
克雷恩低下头,急促地喘息着,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德曼捡了一根木棍,敲打地面沿着泥沼的边界绕行寻找着什么。
玛莎脸色沉痛地望着克雷恩,眼神中的期待光芒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在德曼差不多检查到泥沼另一侧的时候,克雷恩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不相信芙伊会做出这种事。但我觉得你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我想……我应该设法验证一下。”
玛莎圆润的猫瞳重新亮起了希望的光,“你打算怎么验证?”
“很简单。”克雷恩瞥了一眼德曼,“现在所有质疑成立的基础,都要建立于你们猜测的隔绝之壁。或者说,那件也许是隔绝之壁的强大法袍。如果那件袍子真的和芙伊同契,就藏在芙伊的灵魂中,那么它就一定还在发挥作用。离开无光之沼,进入雷托亚后,我会带芙伊去做个占卜。我可以找到合适的理由,让她绝不会怀疑,如果占卜对她依旧完全不起作用,那……”
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一次,很艰难地继续说道:“那至少说明,她在那件袍子上撒谎了,她并没有丢掉它。其他的怀疑,我就全部接受。”
“好。”玛莎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只要你在这件事上肯配合,最大的障碍就不存在了。”
“我是为了证明芙伊的清白。”克雷恩不是很客气地说,“这才是我全力配合的动力。”
“能证明更好。”玛莎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接着说,“为了安全,尤其是我和琳迪的安全,在这之后的路上,咱们必须改变应对方法。”
“你说。”
“琳迪现在对芙伊还保持着高度的信任,她的口风也不够紧,所以这些事情暂时不能让她知道,她的安全,就先交给我们几个来负责。”她盘算了一下,“而芙伊,就交给你来看住。”
“好,那具体该怎么做?”
“白天凶手应该不会有什么行动。咱们的危险主要来自晚上。塔布蕾丝的遭遇说明松散分佈太不可靠,之后如果没有合适的宿营地,大家就在火堆边打地铺。如果可以搭帐篷,那么克雷恩,你去和芙伊一起睡,不管你是打算做什么也好,光是搂着她也好,总之,只要你睡着,就让芙伊保持在你的怀里。”
“这个没问题。交给我就好。”克雷恩盯着玛莎的眼睛说,“如果我搂着她再出现被袭击的情况,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洗清芙伊的嫌疑了吧?”
“当然,只要你足够警戒,这就算是很好的不在场证明。”玛莎有些后悔地说,“我昨晚还是大意了,应该找借口拉着她的手一起睡的。”
“这边,你们来看一下。”德曼突然喊了出来,摆着手叫他们过去。
克雷恩和玛莎对望一眼,立刻快步追了过去。
“看这边的地上。”
顺着德曼的手指,他们看到泥沼另一个方向的岸边,他们此刻的脚下,有一片非常不自然的小水洼。
那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浅坑,边缘能清楚地看出被重物压踏过的陡峭。
德曼抽出一支箭,把箭簇伸入水中,火元素附魔集中上去,很快,就把那些水蒸发掉大半,露出底下的形状,“这样看是不是更清楚点?”
克雷恩蹲下去,仔细盯着这个泥坑,猜测说:“看上去……像是被谁光脚狠狠踩出来的。可最低下的足印被破坏了。”
“没错,”德曼摇了摇头,略显遗憾地说,“这还是很新鲜的痕迹,而且被很仔细的破坏过。对方应该是时间来不及,没有把痕迹全部掩埋,只是尽可能造成和自然坑类似的效果而已。我觉得……如果有鼻子比较好用的谁在,这裏应该能闻到塔布蕾丝的味道。”
“你的意思是……塔布蕾丝其实是从这边进入泥沼的?”克雷恩观察着坑底勉强还能辨认出的方向,“怎么看上去有点奇怪。”
德曼站了起来,把箭插回箭袋,“因为她不是自己走进去的。我如果没猜错,她应该是在这裏发现了泥沼的存在,想要强行稳住身体,结果承受了超出能力的冲击,被打飞到那边的泥沼中心,缓缓沉了下去,肩甲的扣带,恐怕就是这时候断掉的。”
“这裏有片碎皮甲,应该是护心口的部位。整个崩开了……好可怕的力量。”玛莎在旁边的泥窝烂草中找出一块硬皮料,紧紧捏在手里,“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克雷恩看了四周一眼,确认了一下方向,沉声说:“如果战斗发生在这一侧,塔布蕾丝还是赤脚,那么另一边的鞋印,就是伪造的。走,咱们沿着这个方向往回找。”
“既然对方大费周章制造了塔布蕾丝不小心走进泥沼的骗局,真正的痕迹应该就来不及妥善处理。”玛莎把皮甲碎片揣进怀里,快步走向脚印朝向的杂草丛。
但事情并不像他们想得那么顺利,这裏毕竟已经接近无光之沼内部,那个方向上布满了大片小片的水洼,水底是令人心惊胆战的松软泥层,没找出多远,他们三个就都已经弄得一身泥水,狼狈万分。
“芙伊的身上可没有这些脏东西吧?她难道袭击了塔布蕾丝后,还抽出空去洗澡洗衣服?”克雷恩闻着身上腐坏的腥臭味,皱着眉头抱怨。
“不行。”德曼摇了摇头,指向西面,“不能再继续了,回安全的路上去。这样下去太危险,刚才我的靴子就差点被泥浆吸住。我去多头蛇老家偷草的时候也没走这样的鬼地方。”
克雷恩张望了一眼,再向东南前进就会进入一片茂密的苇草区,边缘就有一段枯木一样的巨物在缓缓漂浮,仔细观察一下,不难看出是一条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巨鳄。
而且在水已经漫过小腿有的地方几乎及腰的地方,地上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根本勘察不到。
“我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像一只野猪,而且是泥坑里刚打完滚的那种。”回到干爽一些的地上后,克雷恩看着下半身糟糕的模样,摇着头说。
“至少你苗条多了。”德曼解下泡得惨不忍睹脏了大半的斗篷,无奈地说,“希望咱们行李里的备用服装足够多。”
克雷恩倒了倒靴子里的水,“也就够遮住身体而已,抗寒什么的就别想了。”
玛莎烦躁地拧干衣摆,“今晚宿营我一定要洗个澡。”
克雷恩看了她一眼,半提醒半讽刺地说:“那你可得找人看住你,离开营地洗澡可危险得很。”
“你给我看好芙伊,我就有自信不出事。”玛莎冷冷的回了一句,看来在她心底,毫无疑问已经把目标锁定在芙伊身上。
“我保证只要我醒着,就决不让芙伊离开我的视线。”克雷恩做了个投降的架势,“那你也小心点,说不定凶手真的另有其人呢。”
德曼谨慎地说:“而且也要考虑到有帮手的可能性。”
“那我也不会让你去保护我的。有苏米雅和琳迪足够了。”玛莎白了他们两个一眼,迈开腿往回走去,“赶紧回去吧,不换衣服要脏死我了。”
克雷恩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泥沼的方向,轻声说:“她……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没见到尸体的情况下,你可以在心裏保持一份美好的希望。”玛莎耸了耸肩,背对着他说,“我通常都是这么做的。”
可能心裏还担心着陪在芙伊身边的苏米雅和琳迪,回程的路上玛莎一直脚步很快,让德曼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有克雷恩在,那里应该不会发生什么。
听出这依然是把芙伊当作了假想凶手,克雷恩不悦地抿了抿唇,但没说什么。
辩驳再多,终究不如证据那么有力。
抓出那个神秘的杀手,或者证明芙伊的清白,远比此时和同伴们斗上几句嘴有意义的多。
到达营地,芙伊他们已经把东西全都收拾完毕,看见他们身上是这副样子,又只好把捆好的行李放下打开,让他们各自换上干爽些的衣服。
连玛莎都懒得另找地方直接更衣的情况下,克雷恩和德曼也只好背对着她们原地动手。
芙伊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将就到下一个宿营点,把脏衣服拢了一拢,拽着克雷恩就去找了个相对干净的水洼,一件件放在水里洗了起来。
“湿着不要紧,你帮忙拧狠点,搭在马背上走个大半天就差不多了,还不干可以用火烤。这么脏着臭着也太不像话了。”把玛莎的两件裤子洗出来后,芙伊擦了擦额头的汗,把干净衣服交给克雷恩搭在肩上,像个管家婆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
克雷恩抓着肩上的湿衣服,心裏也好像有双手在拧着一样,他犹豫了半天,装作很不经意地问:“说起脏衣服……芙伊,我记得在梦里见到的那件袍子,好像也脏兮兮的啊。看上去那么旧的一件破衣服,是怎么帮你脱困的?”
芙伊的背影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她低下头,搓洗得更加用力,“克雷恩,我……不是说了不太想回忆那时候的事吗。”
克雷恩过去和她并排蹲到一起,柔声说:“我想要知道你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芙伊,现在没有其他同伴,只有我,不管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我也能和你一起分担的,不是吗?”
“可是,我……好吧。”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这次我回来,大家对我的态度好像都有些别扭。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的变化也那么大,我实在有点无所适从。克雷恩,你……真的要我回想那段好像犯罪一样的行为吗?”
“你不需要独自背负那段记忆,告诉我,我可以判断那到底是不是罪行。芙伊,这次旅行中,我也已经杀死过和咱们类似的生命,但我并不感觉愧疚或是难过。如果你当时的情况却是很紧急,你做出什么都是正当的,法令也不会有资格责罚你。”
芙伊沉默了一会儿,把又一件衣服搭在克雷恩肩上后,说:“可是当时……我其实是有能力只打倒他们的。那件袍子真的很厉害,身体简直就像不属于自己一样,穿上它,就会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但我还是把他们都杀了。”她低下头,几颗眼泪掉落在手中的衣服上,“那个时候,我愤恨到无法思考,我觉得那里的所有人都该死,我甚至……在下手的时候特意延长了他们的死亡。”
“等到扔掉那件袍子,我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她抬起胳膊,擦了擦脸颊,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我竟然……被那样的情绪支配了自我,我没有宽恕哪怕一条性命,我给了他们远超应得的惩罚,这怎么会是正当的?”
克雷恩疼惜地从侧面搂住了她,柔声说:“那样的愤怒下,这就是正当的。不过……那么危险的袍子,你就随随便便地扔掉了吗?”
让克雷恩非常吃惊的,芙伊竟然摇了摇头,轻声说:“对不起……那里,我说了谎。”
心裏顿时一沉,他急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那,你是怎么处理那件袍子的?”
芙伊低下头,搓洗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挣扎了一会儿,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奈亚。”
“奈亚?什么奈亚?”克雷恩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是那个和你一起被贩卖的小兽灵,你……不是说她死了么?她和这袍子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