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记忆的年纪开始,吉娜就没有看到过黑暗以外的东西。她甚至已经想不起自己上次睁眼是在什么时候。
对她来说,天空是不是蓝的,叶子是不是绿的,麦子是不是金黄,花朵是不是艳红,都不是能够理解的事情。她最了解和熟悉的,仅仅是午后在爸爸的保护下,站在院子中,太阳照在身上时,那种温暖而舒适的感觉。
没错,吉娜是个瞎子。
爸爸告诉她,从出生的时候,她就瞎了。
而且,她没有妈妈,母亲这个词汇,陌生的就像爸爸嘴裏说起的故事中那些繁华喧嚣的大城市一样。
但她并不觉得有多么悲伤,她所有的感情波动,都只连接在爸爸一个人的身上。
哭醒的她只有在爸爸怀里才能平静下来,每次到了陌生的地方,她也只有拉着爸爸的手才不会害怕到无法入睡。
爸爸的胸膛宽阔,肌肉结实,手掌宽大而粗糙,布满了厚厚的茧子。所以她相信,爸爸就像他亲口告诉她的一样,曾经是一个骑士。
一个守护过国王、吻过公主的手、与最邪恶的敌人战斗过的,真正的骑士。
只不过,曾经与现在的所有邻居和朋友,都喊他铁匠拉米斯。
一个伟大的骑士,为什么会放弃自己的荣耀,在一个个偏僻的村庄里默默的挥舞铁锤,这是吉娜小小的脑袋里,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现在居住的村子已经是他们家第十三次搬迁后的结果。
每到一处新地方,什么也看不见的吉娜总要用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
她从没抱怨过,她坚定地相信爸爸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不管新搬进的屋子空间有多大的变化,爸爸总会把家具的布置尽可能的维持她熟悉的格局。
其实怎样的摆放都不会有太大影响,吉娜的记性很好,摸索着走上两遍,脑中就有了清晰的概念,而且,她也并不爱动。
不像其他同年纪的少女那么活泼,吉娜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感受着阳光照在脸颊的温度,享受着院子里爸爸亲手种植的花朵芬芳。
这不光是因为她是个瞎子,也因为心底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桎梏在绑缚着她的情感,让她不得不这样平和而淡漠的生活。
其实,她也对自己的母亲有过种种猜测。不过,仅限于名字和身份上的好奇。
她猜,自己的妈妈应该叫做萝娜,因为爸爸说梦话的时候,提到第二多的名字,就是这个——提到最多的,当然是她,吉娜。
在阳光很好的时候,吉娜会试着让眼睛对准阳光的方向,眼前的黑暗就会因此而变得泛起一阵暗红,好像有光芒穿越了阻挡她视线的屏障一样。
她总会在这种时候,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眼皮,感受着内里灵活移动完好无损的眼眸。她总觉得有一天,这温暖的阳光能让她的眼睛重新看见这世界,看见这色彩缤纷的特拉埃尔大陆。
不过,她最想看到的,其实还是爸爸的脸。
她的手指能描绘出爸爸坚硬的胡茬,瘦削的脸颊,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却构筑不出一个足够清晰的面孔。
她相信,爸爸一定是个英俊的骑士,比任何故事里的王子都要帅气。
她一定能等到看见他的那一刻。
一定。
“拉米斯,你也搬来快半个月了,都不说和我们喝一杯的吗?”院子外传来粗犷的叫嚷,从声音辨认,应该是村子里的某个猎人。
半个月……已经快十天那么久了吗?一边想着,吉娜一边闭上了眼睛,如果爸爸看到她随便碰触眼皮,做出想要睁眼的样子,就会非常不高兴。
他一直都说睁眼对她的眼睛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可……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吗?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大声对着院子的方向喊:“爸爸,欢迎回家。”
爸爸愉快的浑厚声音紧跟着响起,“呐,我要回家陪孩子。而且我戒酒很多年了,你知道,人一到喝多的时候,难免会办出点糊涂事。我可不想在同一个泥坑里摔倒两次。”
猎人的声音大笑着说:“不喝酒你该少了多少快乐啊,老弟。别告诉我你上一个错误就是弄出了那个小私生女。”
私生女这个词让吉娜有些刺痛,但她知道,对方只是说出一个事实而已。爸爸没有结过婚,她也没有被圣堂或是修道院或是任何一个合适的地方给予过新生子女该有的祝福。
不过这么多年过来,至少,她已经能装作完全不在意了。
爸爸显然也是,他笑着回答:“那可不是个错误,那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