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天缓缓地道：“正邪，善恶。”

阿德愣了一愣，跟着就哈哈大笑起来道：“什么正邪善恶，我们这些混黑道的，那里需要想那么多。”

张浩天知道这个阿德没有读多少书，一直跟着田松混，对于是非的观念是很含糊的，当下便道：“阿德，你知道什么是盗亦有道吗？”

阿德立刻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张浩天笑着点头道：“那好，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或许就明白了。”

想不到张浩天居然会给自己讲故事，阿德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仔细地想听他说什么。

张浩天很快道：“古时候，在鲁国有一位美男子，就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有一个弟弟是有名的强盗头子，圣人孔子便找上门去数说柳下惠为什么不感化这个弟弟。结果柳下惠对孔子说：‘你老先生别提了，我对他没办法，你也对他没办法。’孔子当然不信，就找到了柳下惠这位强盗弟弟那里，不料这个强盗弟弟，先是摆起威风对孔子骂了一顿，接下来又说了一大堆道理，最后对孔子说，趁我现在心情还好，不想杀你，你走吧。最后孔子一声不响走了，因为这强盗头子讲的道理都很对，他无法反驳。”

听到这裏，阿德顿时来了兴趣，道：“孔子我听说过，双井村有一家小学还有他的石像，说他是老师的祖宗，那个强盗弟弟到底讲了些什么，把他都骂走了。”

张浩天又道：“强盗弟弟也给孔子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从前有一个小强盗问强盗头子盗跖说‘当强盗也有道吗？’盗跖回答他‘当强盗当然有道。’天下事情，那里有没有道地？当强盗要有当强盗的学问，而且学问也很大。首先要估计某一处有多少财产，要估计得很正确，这就是最高明的强盗—叫做圣也。抢劫、偷窃的时候，别人在后面，自己先进去，这需要大勇气——叫做勇也。等到抢劫偷盗成功以后，别人先撤退，而自己最后走，有危险自己担当，这是做强盗头子要具备的本事——叫做义也。判断某处可不可以去抢，什么时候去抢比较有把握，这是大智慧——叫做智也。抢得以后，大块分金，大块吃肉，平均分配，自己不多占——叫做仁也。所以做强盗，也要具备有仁义礼智信的标准，哪有那么简单地。而你们这些圣人，能够真正做到这几点儿的又有几个人。”

阿德一直在聆听着，此刻顿时击起掌来喝彩道：“说得好。说得好，做一个好强盗的确没那么简单，而现在好些当官的又贪财又贪色，比强盗还不如。”

张浩天点头道：“对了，你是知道好强盗与坏强盗区别地，三联帮做事狠毒，要求帮中成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经常伤害到无辜，而万洪帮则以仁义传帮，先不说他们动不动就灭人满门，单是在地盘上贩卖的毒品，就不知害了多少家庭，阿德，你对双井村非常熟，不会不知道吧。”

阿德当然知道。双井村过去虽然有人吸毒，但人数很少，可是自从三联帮占据了这块地盘之后，不仅贩卖，还有专门地人员引诱村民吸食，增长可说在十倍以上。而双井村的人比金子村穷，一旦染上了毒瘾，通常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男地偷盗，女的卖淫，为了满足毒瘾，父母儿女都是不会管的，家庭惨剧不知道发生了多少。

见到阿德沉默不语，张浩天又道：“阿德，你应该明白。赌场与鱼蛋档虽然不是什么好买卖。但是，却是大家可以控制的。可毒品不一样，它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越陷越深，最终快速的消耗掉自己的生命，毁了自己，也毁了整个家庭。明知道这买卖非常地赚钱，可是万洪帮数十年来却从来没有碰过，甚至有规定，帮中成员别说是贩卖，就是吸食也会受到严惩，然后驱逐出帮。这就是仁善，就是盗亦有道。还有，你一直不肯违背自己的誓言背叛三联帮，那是遵守了一个信字，怎么能说黑道没有正邪，善恶之分呢。”

阿德低着头，过了好一阵，猛地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下去，瞪着张浩天道：“狼哥，你不仅身手好，学问也大，你说的都对，我服你，可是……可是我是三联帮的人，如果再投你们万洪帮，别人会看不起我阿德的。”

张浩天微笑着摇了摇头道：“阿德，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常山赵子龙的故事吗，赵云跟过公孙瓒，后来才跟的刘备，但人人都夸他是英雄好汉，没有人看不起他，不过，你千万别学吕布。”

阿德道：“吕布？三英战吕布的那个吕布，这个人很厉害啊，为什么不能学他？”

张浩天道：“这吕布字奉先，擅长骑射，膂力过人，在三国时是第一条好汉，最开始的时候拜荆州刺史丁原为义父。董卓入京后，吕布见他势大，就刺死丁原，率军队相投，给董卓做了干儿子，可是后来，由于中了司徒王允的美人计，为了貂蝉又杀了董卓，拜在王允的门下，所以大家耻笑他叫做‘三姓家奴’，再以后吕布还投过袁绍与刘备，不过很快都弃之而去……”

说到这裏，他顿了一顿又道：“最后吕布与曹操交战被擒，吕布见到曹操，就赶紧道：‘绑得太紧，轻一点儿。’曹操却说：‘绑虎不得不重一些。’吕布只得又道：‘曹公你害怕的不过是吕布，我今天服了，愿意投降给你效力，从此天下不足忧。’曹操有些犹豫，但刘备在旁边进言说：‘曹公难道不知道吕布是如何对付丁原与之董卓的吗？’曹操当时就恍然大悟，让手下把吕布斩首了，这吕布勇是勇猛，只可惜是个反覆的小人，而赵云虽然投过别人，但英雄事迹现在都让人传颂。阿德，你好好想想其中的道理。”

阿德良久不语，过了一阵，却站了起来，给张浩天的杯中倒满了酒，然后自己也举起了杯道：“狼哥，我长到现在，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给我讲过道理，但这道理我爱听，我敬你一杯，从现在开始，我阿德真心服你，只做赵云，不做吕布。你就是刘备，让我冲那里，我就冲那里。”

虽然这阿德没有多少文化，但绝对不是一个鲁莽地人，听着他说这话，张浩天心中大喜，便也站起身来，笑着举杯道：“我那里能够跟刘备这样的人物相比，阿德，你的头脑是不差的，今后多读读书，一定会有更大的出息。”

阿德使劲儿的点了点头道：“会的，狼哥，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像你一样讲这么多可以让人心服地话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张浩天拍了拍他的肩道：“当然来得及，阿德，你全名叫做什么？今天多大了？”

阿德立刻道：“我叫孟建德，小的时候大家都叫我德娃子，现在又叫我阿德，全名都快忘记了。再过两个月，我就满二十六岁啦。”

张浩天笑道：“哈哈，我还有六个月满二十六岁，说起来我还应该叫你一声哥呢。”

阿德赶紧摇头道：“不，狼哥，我不管你有多大，但你比松哥强多了，我阿德服你，真心地想叫你一声大哥。”

说到这裏，他又去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举到了张浩天面前道：“狼哥，要是你喝下这杯酒，就算收下我了，阿德不管三联帮还是万洪帮，只认你这个大哥，跟着你学那个盗亦有道，在进三联帮的时候，我发过一次誓，但那时候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我再发一次誓，要是背叛了狼哥你，就天打雷劈，乱刀穿心，不得好死。”

张浩天没有说话，而是接过了酒杯，举臂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伸手紧紧的搭在了他的肩上，凝视着他，大声道：“好兄弟，今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阿德此时的脸上已经现出了激动之色，连连点头，跟着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狼哥，其实从你一只手打败我，还不让我下跪开始，我的心就有些开始服你了，不过想到过去进三联帮发过的誓，心里面还有些抗拒，要不是你今天给我讲那些道理，我……我的脑子一定还转不过弯来。”

张浩天笑着道：“你心裏记着自己的誓言，那是一种好的品行，所以我才会觉得你和你表哥是不同的，其实梁山泊里的好汉，过去有一半是梁山的敌人，可是后来都聚在了‘替天行道’的旗帜下，大家成了好兄弟，我们也一样，这就叫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阿德却抢先道：“我知道，这叫做不打不相识，对不对？”

张浩天对这个文化不多，便颇有头脑的青年很是欣赏，知道他真心归服了自己，必然是学赵云而不会去学吕布，当下大笑着拉他重新回到座位上道：“不错，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但不打一下，谁知道对方的本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