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就见一名留着长须的绯袍官员走到墙垛边,高声而喝:“李自成,你已经是穷途末路,还不快下马受降?!”
中气充足,晨曦之中,传遍原野,不论关上的官军还是关下的流民,都听得清清楚楚。
“孙传庭~~”
看见这个人,李自成牙都要咬碎了,他的岳父,老闯王高迎祥就是被孙传庭设计活捉,现俘阙下的,他崇祯十一年在潼关南原大败,几乎不能免,也是拜孙传庭所赐,现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攻~~~杀孙传庭者,赏银万两~~”
李自成拔出长刀,高声而喝。
虽然愤怒,但他并没有丧失理智,他清楚看到,峪口上的官兵不过千余人,他们一鼓作气,完全可以将峪口拿下。
“杀~~~”
喊杀声忽然震天而起,但却不是发自李自成麾下的流民兵,而是从李自成大军的后面爆发出来的。李自成大吃一惊,转头一看,只见身后烟尘滚滚,从北东南三个方向,有大批的官军正向这裏包抄了过来,人影重重,军旗猎猎,每个方向看起来都有数万兵马。
“中计了!”
这是李自成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叔父快走,往北面杀!”
李过的眼力胜过李自成,在短时间之内,他已经看清楚了三支官军的旗号,高杰,牛成虎,郑嘉栋。正是孙传庭麾下的三总兵,显然,孙传庭已经提前预料到了闯营会攻五里川,于是将三总兵的人马都埋伏在了附近,等闯营兵马进入包围圈,一声号令,伏兵四起,将闯营围在中间。
前有五里川峪口,后有三路官兵,闯营现在的兵马大部分又都是裹挟而来的流民,毫无战力,更没有战阵的经验,顺风顺水的情况下,或许能一战,在官军前后包围的情况下,流民必然会惊慌逃窜,不用打,闯营就已经是败了。
所以如何从这裏逃生,已经是李自成和李过脑子里唯一考虑的问题。
牛成虎、郑嘉栋是闯营的老对手,襄城之战时,他们两人跟着贺人龙一起逃跑,将总督汪乔年扔在了襄城,论起两人的罪责,并不比贺人龙轻多少,但朝廷用人之际,在孙传庭将首恶贺人龙正法之后,准两人戴罪立功,而接任贺人龙位置的高杰原本是闯营中的一员悍将,不想却和李自成的小妾邢氏勾搭在了一起,给李自成戴了一顶绿帽子。未免被李自成降罪,他索性带着邢氏降了贺人龙,成了贺人龙的副将。贺人龙死后,他是最大的得益者,不但得了贺人龙的兵马,而且继承了贺人龙的位置,成了货真价实的一方总兵。
三人之中,南面的高杰兵马最多,战斗力也最强。
李过看见高杰就红了眼珠子,如果是往常,李过一定会先杀叛徒高杰,但今日顾不了,三路总兵中郑嘉栋的实力最弱,因此要先冲郑嘉栋。
“开炮!”
首先开炮的是五里川峪口,因为预料到李自成会走五里川,因此孙传庭提前在五里川峪口之上布置了几门射程较远的佛朗机炮,当闯营混乱,准备向北面突围之时,他立刻下令开炮。
“砰砰砰砰~~~”
白烟冒起,佛郎机炮的击发之声震天动地,大小不一的铁弹子从天而降,砸的闯营流民血肉横飞,惨叫嚎叫之声不绝于耳。只一轮炮击,闯营就溃不成军。流民兵扔了手中的兵器,捂着耳朵,到处乱跑。
李自成拨马往北走。所有骑兵都跟上,马蹄震天,保护着他向北面冲去。“让开!让开!”李过冲在最前,呼喝着流民让路。开始还有耐心,后来见流民豕突狼奔,挡住他们前行的道路,呼喊不怎么起作用,于是便不再客气,挥舞长刀一阵乱砍。
可怜这些流民兵,原本投靠闯营想混一碗饭吃,没想到却成了闯营的刀下之鬼。
五里川峪口城头之上。
身着绯袍的孙传庭屹立在大旗之下,望着关下已经陷入重重包围的流贼骑兵,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喜色,时不时会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眼神中透出一点点的忧虑。到现在为止,计划进展顺利,闯贼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甚至闯贼“诈关”之术,他事先都有预防,并且做了一定的准备,也因此,朱阳关守将张泰山才能轻而易举的挫败李过的阴谋。
并不是孙传庭能掐会算,而是因为他经验丰富,知道流贼极善于使用“诈城”之术。去年年末,李自成第二次围攻开封之前,就派了李双喜率了一大队的流贼伪装成了官军,想要出其不意的夺下开封南门,巧取开封,但因为他们的军纪太好了,不骚扰百姓,对城门口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多看一眼,比官军还官军,这引起了守门官的怀疑,因此才夺门失败。
为防流贼使用“诈城”之术从包围圈中逃脱,孙传庭给各处守军都下了严令,不要说李过打的是左良玉的帅旗,就算是太子代天巡狩的大纛,守将也不敢自作主张,非得他这个三边总督同意不可。
孙传庭是山西代县人,字伯雅,号白谷,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的进士及第,崇祯九年(1636年),出任陕西巡抚,组建秦军,伏杀闯王高迎祥,又杀得李自成只剩下十八骑,可谓是战功赫赫,但因为性情高傲,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又因为和杨嗣昌的矛盾,而被崇祯帝投入了诏狱。诏狱三年,将孙传庭锋芒毕露的性子,磨去了不少,此番出狱,重为陕西总督,他深知崇祯帝的喜怒无常和对他的严苛要求,因此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
开封被围,听到朝廷居然派太子“代天巡狩”,统领全军之时,他颇有忧虑,像所有人一样,他认为太子还只是一个少年,焉能有统兵之能?虽然太子在抚军京营的任上令他眼睛一亮,身在西安,他也听到了年轻太子的不少传说,不过这并不能表示太子有统兵之能。毕竟治军和用军是两码事,尤其太子年轻,血气方刚,初上战场,难免会有心急气燥,急于立功的心理,一旦被李自成利用,那就后悔莫及了。
所以即便知道有吴甡和侯恂两位老臣的辅佐,孙传庭心中仍有些惴惴,担心会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于是他立刻统兵出了西安,在潼关驻扎,想着若是战局有变,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太子一把。他刚刚继任三边总督,募兵不久,又因为粮饷匮乏的困境,新兵尚没有形成战斗力,手下的三个总兵,郑嘉栋和牛成虎都是残兵败将,兵马最多的贺人龙,因失督之罪被他正法,高杰接替了贺人龙的位置,但若是想要像贺人龙那样如臂使指的指挥部下,还需要再给高杰一定的时间,也因为如此,开封被围,中原危急之时,陕西无法派出兵马。
当孙传庭知道太子没有走传统的京师到开封的路线,而是绕道山东,先取粮草之后,他对太子顿时就刮目相看了,而当太子统领大军在归德驻兵不动,养精蓄锐,任凭流贼围攻开封、也任凭朝廷的催战旨意,但却岿然不动之时,他彻底的放下心来:太子虽然年幼,但却颇谙用兵之道,深壁高垒,避敌锋芒,用开封坚城消磨闯贼的锐气,等闯贼疲惫,再一举攻之。
太子一点都没有性急,比老头儿都稳当。
到此,孙传庭已经认定,太子一定能解开封之危,但能不能打败李自成,他却不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