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乾清宫。
冯元飚撩起袍角,老腿老脚,艰难的跪倒在殿中:“臣不敢。臣有罪。”
“何罪!”崇祯帝怒问。
“向运河增兵,是老臣最先提出的,老臣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老臣,殿下也未必忧心于运河防线,而从京师调兵,一切责任都在臣,请陛下责罚~~”
说完,冯元飚以头触地。
崇祯帝虽然急怒,但绝非没有理智之人,更知道,太子绝非冯元飚所能影响的,冯元飚也没有胆子怂恿太子私自调兵,一挥袍袖:“起来说话。”
冯元飚却依然跪着,“臣不敢起,此事由臣而起,也只能由臣而终。”
崇祯帝也不再说,任由他跪着。
冯元飚不抬头,用一种卑微至极的声音说道:“陛下,臣斗胆进言,虽然太子殿下事先没有禀报陛下,就从京师调兵,实乃大胆,但太子一腔热血,为的乃是保衞运河,击退建虏,即便是有所冒失和疏忽,陛下也应该宽下雷霆之怒,改以敦敦教诲。”
“朕教诲,他听吗?”崇祯帝的怒气却止不住。
“父慈子孝,岂能不听?太子聪睿,不亚于陛下,只是尚年轻,很多事情想的不够周全罢了。”冯元飚道。
崇祯帝冷笑:“还不够周全?他连太子印都用上了,这是要把朕逼到墙角啊!”
这一句,冯元飚不敢答。
崇祯帝握住扶手,咬牙道:“机关算尽,太聪明了,他能瞒着朕,用太子令调兵,朕就不能用圣旨再调回来吗?”
“陛下,不可啊……”冯元飚抬起头,老脸满是惶恐,额头上的细密汗珠清楚可见,声音惊恐地说道:“京营一万兵马出京,已经是木已成舟,算时间,早已经全数出了京师,且建虏并未向京师进军,京师兵力犹可应付,若是仓促召回,令军士往来疲惫,不知所以,不但有损殿下、更有损朝廷的威严,其祸,不亚于运河失守啊!陛下,三思啊。”
崇祯帝咬牙不说话,他当然知道驳回太子令,召回京营兵的严重性,那意味着天下人都会知道,他父子失和,皇帝和太子的想法不同,为了一支军马,争来争去,传将到最后,说不定就是储位不稳。
而本朝储位不稳,想要废立太子的,也不过两个皇帝,一个英宗,一个神宗,偏偏这两个皇帝都不是什么好典范,崇祯帝自然不想学他们,加上建虏兵马还在通州,暂时还没有攻击京师之意,因此,他才压下了心中的冲动,没有发圣旨,此时说出来,不过就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而已。
“本兵所说,臣赞同。”静寂之中,一臣站了出来,却是三辅蒋德璟,他走到殿中,面色肃然的向崇祯帝拱手行礼:“京兵既然已出,暂时不宜调回,即使要调,也需过了这三五日。”
崇祯帝面色冷冷地看了蒋德璟一眼——蒋德璟和吴甡是密友,而吴甡是太子的智囊,崇祯帝怀疑,太子从京师调兵,有可能是吴甡的出谋划策,因此连带着他对蒋德璟也有点不信任了,这一点,蒋德璟心有察觉,因此才迟迟没有站出来为太子辩解,此时面对皇帝略带怀疑的目光,他坦然回视,然后继续说道。
“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去年开封之战到击退建虏入塞,太子殿下已经显示出了高超军略才能,此番从京师调兵,必然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陛下何不暂且相信,等太子殿下回到殿中,再听他解释?再者,太子殿下将一万精武营调走,于京师危险,于他自己就不危险吗,毕竟殿下要坐镇京师,负责守城,如果京师有一个闪失,殿下岂非是首当其冲?”
蒋德璟说的不急不缓,但却恰到点上。
崇祯帝虽然对蒋德璟不喜,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崇祯帝不说话,殿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听见崇祯帝沉重的呼吸。
这时,脚步声响,一个小太监忽然轻步进到殿中,到王之心身后,附耳小声嘀咕。
“又出什么事了?大声说!”正在烦躁中的崇祯帝立刻就怒了。
吓的那太监和王之心一起都跪下,小太监哆哆嗦嗦的报道:“回皇爷,皇后娘娘身穿大礼服,正跪在殿前,说为太子殿下请罪……”
殿中群臣都是色变,大明祖制严厉,后官不得干政,乾清宫是皇帝居所,即便是身为皇后,也不宜在议政之时到乾清宫来,何况还穿着大礼服?这明显就是郑重其事,以皇后之尊,向皇帝谏言了。
皇后盛装向皇帝下跪,历史上最有名的当属唐太宗的发妻长孙皇后,唐太宗在朝堂上被魏征顶撞,回到后宫,怒气冲冲的说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个乡巴佬”,长孙皇后听闻,盛装跪拜,向唐太宗进言,挽回了唐太宗的怒气,后传为佳话。
现在没有魏征,所以不用问,周后是为了太子。
在场都是人精,立刻就都想到了。
崇祯帝先是一愣,随即怒视御台前的王承恩。
虽然他没有看到,但却知道,一定是王承恩知会了皇后,如此皇后才能知道,他在为太子的事情大发雷霆,而皇后知道事情不好,于是就身穿大礼服,到乾清宫前来跪拜了。
崇祯帝目光扫来,王承恩不敢辩解,噗通就跪下了,额头全是冷汗,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三个大太监,王之心和王承恩都跪下,只有王德化一人还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