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献营之主的身份,孙可望的血就有一点热。
虽然献营已经大变,只剩下三百人不到,在官军的合围之下,已经是危在旦夕,但众人之首,可以随意发号施令,拥有权柄的巨大诱惑,还是令他心动。
——对别人来说,献营之主,不过就是一个流贼头,但对身在献营十几年,几次打散,又几次再起的孙可望来说,却是有完全不同的意义,这是他一生的所在,一生的追求,也是他一生的禁锢——但是献营在,张献忠在,他就无法摆脱。
除非他能成为献营之主。
而在献营之主的诱惑之外,
还有一笔大财富在孙可望心中蠢蠢欲动。
当初在岳州败逃之时,除了少部分的精锐之外,孙可望也将张献忠从武昌等地搜刮和楚王府里缴获的两百多麻袋的金银财宝,全部都用骡马驮走,后来在山中逃亡不便,便悄悄找一个地点埋了,其间机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后来和张献忠汇合,孙可望不敢隐瞒,全部告知,张献忠对此颇为欣赏,严令他将知道地点的人全部处决,到今日为止,除了他和张献忠,再没有人知道财宝埋藏的地点,连李定国刘文秀都不知情。
前些日,李定国提议渡过长江、西进洪湖监利、经略荆州府之时,张献忠只所以没有同意,其实也有这个原因,那就是张献忠想要找寻时机、取出财宝,继而用这批金银招兵买马,东山再起。
如果张献忠死了,那这一批财宝的埋藏地点,就只有他孙可望一个人知道了。
那一来,即便事败,他也可以隐姓埋名,做一个富家翁。
孙可望心思急转。
“大哥,张献忠鞭打我也就罢了,谁让我是后来的,也没有立过什么功绩?但献营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是我献营的中流砥柱,为我献营劳苦功高,若没有你的筹划和辛勤,献营早就被朝廷剿灭了。可张献忠不但不重用,反而当众凌|辱你,不说我,很多弟兄们也都是为你不平,今日那一巴掌,我宁愿是掴在我的脸上,而不是大哥你的身上啊……”
刘志又拜了一下,哭道。
“住嘴!”听到掌掴两字,孙可望好像又感受到了当时的巨大羞辱,他猛地握住刀柄,狠狠瞪着刘志:“义父教训我,那乃是应该的,你再敢挑拨离间,我一刀宰了你!”
刘志的蜡黄脸满是叹息,忽然,他“呛啷”一声的拔出了腰刀,仍旧跪在地上,倒转刀柄,递给孙可望,目光直望孙可望,坚定说道:“大哥,我一个瘸子,有什么好挑拨的?既如此,就请大哥杀了我吧!”
“恩?”孙可望瞪眼。
“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了。”刘志脸色惨白:“大哥,今日我既然掏心窝子和你说这些话,就已经是斩断了所有的退路,我和张献忠,只能活一个,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如果大哥不愿意救我和营中的兄弟,我也没有可说的,就请大哥立刻杀了我吧,我宁死于大哥的刀下,我也绝不死在张献忠的鞭下!”
说到最后,刘志居然是流出了眼泪,哭的稀里糊涂。
“好啊!”
孙可望没有接刘志的刀,也没有为刘志的眼泪所动,他猛地拔出了自己的腰刀,蹭的一下横在刘志的脖子上,咬牙切齿的瞪眼:“那我就宰了你这个口是心非,挑拨离间之徒!”
虽然心中已经很是意动,但表面上孙可望依然是惊骇和愤怒,眼神里都是杀机。
虽然不比艾能奇刘文秀那样的猛将,但毕竟多年的流贼,孙可望的杀气也是相当足的。
刘志却是不惧,他像是看出了孙可望的意动和“色厉内荏”,泪流满面地回道:“大哥,张献忠糊涂昏庸,已经不配为我献营之主,继续下去,我们必然全军覆没,我这么做,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全营上下的兄弟啊!但是你同意,不需要你动手,我亲自操刀,绝不给张献忠机会……”
听完此话,孙可望心跳的更是厉害了。
——他一直不能下定决心,就是想不出怎么处置张献忠,以张献忠在营中的“声威”,全营上下,怕是没有一个人敢对他出手,但现在,刘志却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
——如果刘志成功了,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就是献营之主,不论继续流窜,还是投降朝廷,都有荣华,即便是失败了,我也可以推的干净,假装不知情,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刘志的身上……
“义父待我等恩重如山,岂可以弑他?营中兄弟,不会放过你的!”孙可望咬牙。
“现在营中兄弟,三分之一为大哥和我的心腹,三分之一旁观,另外三分之一为张献忠的人,只要张献忠一死,群龙无首,他们谁敢和大哥您作对?再者,张献忠喜怒无常,暴虐成性,这些日子,不止是我,很多兄弟都无故遭了他的鞭子,更有人被他斩去手臂,每个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心中里都盼望着大哥你能出头,不然下一个倒霉的可能就是他们呢。大哥,下决心吧,不劳你动手,我就可以替你解决了张献忠,到时我再振臂一呼,大家一定会跟随于你!”刘志说的肯定。
“……闭嘴,我是不会背弃义父的!”
“唉!”
刘志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就如此,就请大哥动手吧。”
孙可望却不能动手,他瞪着刘志,眼神里的凶光渐渐褪去,不知不觉,他手中的刀,也已经是慢慢地放了下来。随即长叹一声:“兄弟的意思……我明白,但他毕竟是我们的义父,你走吧,念在你我兄弟的份上,这件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绝不会和他人说……”
说完,他还刀入鞘。
“义父又如何?张献忠何曾当我们是他儿子?有一日没有了粮食,他毫不犹豫的会烹了我们!”
刘志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匕,目光狡诈凶狠:“他不仁,我们又何必义?大哥,我这裏有一把吹毛断刃的利器,杀人不费吹灰之力,张献忠今夜一定会喝醉,只要大哥你稍给我配合,割下张献忠的脑袋,解放大家,不费吹灰之力!”
孙可望不说话,但双眼里的野心之火,却渐渐压制不住,开始急速燃烧起来。
连“解放”两字的歧义,都没有听出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黑沉沉地树叶之下,两人小声商议,风吹过,不远处的腐叶烂草之中,一条毒蛇被惊动,嗖的一声蹿了出来,随即又不见了踪影。
……
夜晚。
暴躁了一天的张献忠早早就休息了,站在他的大帐外,清楚听到他如雷的鼾声。
孙可望裹着一件破风衣,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山中夜寒,很多人都被冻的瑟瑟发抖,此时正围聚在篝火边取暖,虽然明知道篝火有可能会引来官军,但不点篝火就会被冻死,不得已之下,孙可望还是默许了篝火的存在。
前后巡视了一圈,最后,孙可望来到了张献忠的大帐外,听到帐中那如雷的鼾声之后,他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张献忠果然已经是醉了,军中虽然没有了粮草,但酒袋却还有几个,足够张献忠再大醉一场。
醉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