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腊月二十四,丁酉月,甲申日,清晨,气温陡降,天寒地冻,手不能伸。
营中,有气无力的炊烟升起,飘飘洒洒的小雪却是掉落在营门前的那一些屈死的人头之上,血迹冻成冰,但却不能干。
有军士从门下走过,却无人敢抬头看一眼。
太冷了,不但身体四肢,就是心,好像也被冻住了。
很多骡马被冻死,建虏众军到处收集生火取暖的柴薪。
这种情况下,生存是第一位,战事已经变成其次了。
角楼之上,多尔衮披着大氅,举着千里镜,徐徐观望明军,雪光映照之下,他脸色苍白,眼中的忧虑越发严重,鬓角的白发,隐约又多了许多……
……
大雪不止下建虏,也下在了大明军的营地,和建虏一样,明军也是全体出动,扫雪清淤,但不同的,大明的棉衣柴薪准备的充足,天气虽然寒冷,但士兵们的保暖工作却十分到位,从头到脚,保护了他们的身体,每日熬煮姜汤,绝不会出现冻死冻伤的情况。
“阁部,锦州已经不能按照早晚时间,准时的升起炊烟了,有时起,有时不起,由此可知,城中怕是已经断粮了。”
史可法向孙传庭道。
孙传庭举起千里镜,在观望建虏援兵的同时,也时不时的回头,对着死一般静寂的锦州城头观望一番,听完史可法的话,他微微点头:“阿济格倔强,即便粮尽,怕也能坚持很长时间,说不得还会主动出击,对于锦州,绝不可放松警惕。”
“是。”
……
大雪之下,明军清军同时停止了活动,各自缩在战壕后或者是营帐里躲避寒冷。
就这样,一直到腊月三十,
没有战事,城外冻住了,城里好像也冻住了。
……
锦州城中。
悲观绝望的气氛,正在迅速蔓延中。
已经被围五个月了,最初,在忐忑之外,所有人都还信心十足,认为辅政王一定会率领大军来救,到时,里应外合,应该有击败明军的机会,但随着明军三道壕沟的挖掘,将锦州围的水泄不通,而辅政王的大军迟迟没有出现之后,城中军心开始动摇、怀疑,他们想着,辅政王该不会是放弃锦州了吧?
二十天前。当多尔衮的援兵大军终于来到,城外炮声隆隆,隐隐只有十几里的时候,城中上下都是振奋。二十三日,小年,城外战事激烈,在阿济格的命令下,伊尔登率兵出城,想要和城外援兵大军相互呼应,来个里应外合,但却被明军的猛烈弹雨,无情的打了回来。
因为冲锋极猛,伊尔登本人还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被抢了回来。
而城外的炮声和喊杀之声虽然持续了一天,听起来战斗很是激烈,但明军防线不动如山,站在锦州城头观望,除了明军林立的角楼和无尽的壕沟之外,却看不到有一个援兵能突破明军的防线。
下午,炮声喊杀之声渐渐平息之后,城中人都知道,辅政王大军没有能突破明军的防线。
经此一役,城中人心渐渐坠入谷底,原先的希望,渐渐都变成了绝望——明军壕沟如此,即便是辅政王,好像也不能突破,如此一来,锦州岂不是已经没有生路了?
更绝望的是,城中断粮了。
……
英亲王府。
阿济格的病情越发严重了,整个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如果是多尔衮见了,说不得不敢相认,这会是自己的十二哥?
阿济格精力很不好,总是困乏,总是想要睡觉,很多事情已经不能处理,只能交给图尔格,这一会,他正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的休息,忽然听见有人在外间窃窃私语,声音似有惊慌,他猛的睁开眼睛,强打精神:“谁在外面说话?滚进来!”
脚步响,两人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打千跪拜行礼。
却是傅勒赫和图尔格。
“出什么事了?”阿济格咳嗽的问。
没有炮声,也就不是明军攻城。老实说,阿济格倒真期望明军能攻城,双方真刀真枪的展开城墙城楼的争夺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军紧急包围锦州,却没有进攻的打算,任由他们饿死困死,你有再多的力气,也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和机会。
“阿玛,城中……已经没粮了。”傅勒赫低下头,小声禀报。
图尔格脸色也黯然。
人是铁,饭是钢,大军无粮则败,断粮意味着锦州已经守不下去了。
阿济格脸色却平静,城中断粮早在他的预料中,原本,城中只有三个月的军粮,在勒紧裤腰带,各方节省的情况下,直坚持了五个月方才断粮,已经是做到极限了,所以面对断粮的消息,阿济格一点都不意外。
“杀马!”阿济格咬牙切齿地说道:“能杀的,全部都杀了当吃的,就算是变成了鬼,锦州也决不能丢!”
“嗻。”
图尔格躬身听令,随后转身退出,急急去安排。
傅勒赫依然脸色苍白的站在原地。
——其实,城中早就开始杀马了,但杀的都是不能作战的骡马,到现在,骡马都已经被斩杀殆尽,连皮带骨都进了人的肚子,只剩下战马了,战马是骑兵之命,也是大军战力的保证,非有阿济格的命令,谁也不敢轻易打它们的主意,因此,图尔格非来请命不可。
杀了战马,意味骑兵减少,即便城外有变,城中也无法快速呼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