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炕烧的暖。
会客厅院,梨头和杏仁在隔壁炕上睡着,四个大人在一个房间,或是坐在炕上,或是站着的。
“爹,你说梨头的病有救吗?”
“我听我媳妇儿说,邹大夫和三少爷问了好多话,说的她也听不懂。”
吴掌柜也拿捏不到,长叹一口气,说:“再看看吧,听三少爷的,留着梨头在这儿多瞧瞧。”
儿子儿媳便叹气,被娘/婆母赶了回去,说晚了快回去睡吧,一会梨头杏仁起来了,瞧不见人要吓到的。
夫妻二人便出门了。
门一关上,吴掌柜也上了炕,脱了衣裳灭了灯,睡,黑暗中,只听老妻声:“三少爷留梨头在这儿,是不是能看好啊,你跟我说个实话。”
“他俩如今没在,梨头的病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多少年了,老是抱了希望落空,我知道你不敢去往哪儿想,可……心底总要有一口气的,梨头才那么小……”
吴掌柜听老伴声,过了许久,只说:“我猜可能吧,但话不敢说太满了,就是不全好,能活着娶妻生子也成……”
梨头聪慧,随着他,自小心算记数好,要是身体弱种不了地,也没事,学了算账,以后他托着老脸,给梨头寻个账房先生活计……
前提是梨头要活着。
正院里。
岑越也问阿扉,“梨头的病到底如何?”
“我第一次见这样杂症,只从邹叔父的杂记上看到过,要是治疗的话,我要和邹大夫仔细琢磨一下,若是方便的话,来年我想去府县荣和堂,求问赵大夫。”
“那个骂人很凶很傲娇的赵大夫?”岑越光记着赵大夫的脾气了,这会点点头,梨头那么小,能有救的希望,自然是要救的,便摸摸大崽脸颊,“要是赵大夫骂你什么,你就撒娇。”
齐少扉:“我才不撒娇。”末了补充,“又不是人人都是越越。”
“自我病好后,还未亲自去谢过赵大夫。”他有计谋的。
岑越便闷笑,说:“大崽好乖哦~”
“越越~”
“好好,少扉哥哥好乖哦~”你自己听听,这话搭不搭。
齐少扉不管搭不搭,反正很开心,有些幼稚了,凑过去嘀嘀咕咕跟越越说小话,“越越,我们生完这一个,就不要其他小孩子了。”
“这个小孩子有点点讨厌。”
岑越:“他还在肚子里怎么惹你了?”
“就是惹我了。”齐少扉语气黏黏糊糊的。
岑越:“那得琢磨下避孕手段了……”其实他也不想再生了,这一个是临时意外,都到肚子里了,之后的可避免一下。
齐少扉便听了进去,想着这等千金生子的秘诀医书,不知道邹叔父有没有记载下来。
今年雪下个没完没了,天气冷的不像话,岑越留着吴掌柜一家多住几日,现下走不开的,再说人多也热闹,过年嘛就是热热闹闹的。
杏仁和称心差不多大,称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同龄小姑娘,对这位新来的小姐姐很是好奇,很是大方拿着她今年新得的玩具要和小姐姐玩。
是吃饭都要凑一起的。
吴掌柜一家在此借宿,后来活是抢着干的,不然不好意思住,他们也不是三少爷和郎君的客人,如今留下已是厚着脸皮,要是不干活,哪里好意思。
岑越便让赵婶去社交,看着给安排一些活,会客院也配着灶屋,干脆是吴家婆媳管了会客院他们家和邹长青的饭菜,每日送些菜、肉、米面过去。
到了初十时,雪终于停了。
吴掌柜提了要走,不好再住下去。
“梨头就留下吧。”齐少扉说。
最后一家子是吴掌柜带着儿子儿媳还有孙女回去的,吴掌柜的妻子姓梅,留下来照顾孙儿——
儿媳年轻,留下来不好,再者孙女年幼也要人照看的。
齐家底下人就喊吴掌柜妻子梅婶,梅婶和孙儿梨头住在会客院一间屋,是平日里打扫收拾会客院,做好了饭给邹大夫送过去,后来邹长青便说,叫他过去一道吃就好了,不必如此客气。
梅婶还找了郎君,忐忑局促说要给银钱的,她和孙儿借住,还有吃饭花销看病吃药……她怕郎君不收。
“是了。”岑越见梅婶如此,点了点头,便没再客气,说:“药材钱,邹大夫算,你给邹大夫就成。吃饭住宿的话,赵婶同你算,都按照村里买卖价格来。”
梅婶听郎君收她钱,是松了口气,眉宇间也轻松了。
老吴走时特意交代的。
齐家宅院又恢复安静,也没,称心在炕上撒泼闹脾气。小孩子哪里有年年日日都乖觉的,平时不哭不闹听得进去话,那已经是乖小孩了,称心是乖的,可称心也不是以前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了。
“蕊红这么说的,可不是我诬赖称心。”齐少扉被越越说了,忙解释。
岑越:“……”我信你个鬼,蕊红会这般说称心?
齐少扉心虚,忙道:“不是撒泼,是我记错了,是撒娇。”
岑越好笑,言归正传,问旁边的梅香,“是不是杏仁走了,她没有玩伴在那儿哭闹?”
“是啊郎君,五小姐前两天起了床就问两位姨娘,要去找杏仁姐姐吃饭玩玩具,两位姨娘是借着下雪外头冷、杏仁姐姐有事情忙,各是推了,今日五小姐就知道了,两位姨娘哄她的,在炕上伸着腿撒娇说要杏仁姐姐。”
这可没办法,杏仁早都回家了。岑越说:“不行,让梨头过去一道陪玩。”
家里就梨头这个孩子了。
梅香迟疑说:“郎君是不是不太好啊?梨头体弱了些,要是连带的五小姐也——”
“梨头不是传染病,要真是能传染,吴掌柜也不必跑车了。”岑越说到这儿,到底是改了口,“那就算了,哄一哄称心别的。”
他觉得没事,两位姨娘或许介怀,毕竟称心年幼,又是冬日。一个没闹好就容易风寒发热的。
岑越这日刚说完,第二天,齐家二道门就有人敲门,敲得很是急匆匆的,喊邹大夫救命。
何护院开的门,一看这是村里脸熟的汉子,怀里抱着襁褓,襁褓裹得厚实,遮着娃娃的脸,瞧不出孩子大小,但睡襁褓的想也知道月大的娃。
旁边是跟着老妇、年轻媳妇儿。
何护院不用问就猜出来了,赶紧让进,前头带路,“给娃娃看病?那去会客厅院,我先带你们过去,等会再跟郎君三少爷说。”
“诶诶。”
“天菩萨爷啊,救命的,我家孙子烧的糊涂了,可怜的才七个月大……”
这家人是哭说语无伦次,都担心的紧。
岑越听到的时候,夸何护院办的对,事急从权,他本是想过去看看,齐少扉拦了下来,说:“孩子发热,你还是别过去了,我去看看就好。”
“对对,郎君您现在有身子,梨头病不是传染的,可那月里发热的孩子,没准身上带着病气……”刘妈妈说的小心翼翼,就怕郎君不爱,觉得她管得多。
岑越:“那你去吧,别耽搁了。”他知道自己怀孕了,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忘了这茬,小孩子要是发热,不知道是简单的风寒,还是病毒性的。
确实是危险。
他要是感染了确实不好。
其实刘妈妈私心想说,三少爷也别去了,最终还是作罢。
“今日就别往会客院跑了。”刘妈妈出去后跟梅香小菊交代,“这个宅子,郎君身子第一要紧的。”
梅香点头,“我知道的。”
那孩子情况如何,岑越是晚上才见到阿扉。齐少扉给孩子看完病,灌了一碗驱寒汤,回到正院时先去了书房,换了衣裳,洗了手脸,这才去找越越。
那会晚了,岑越坐在炕上,点了蜡烛还没睡。
“你回来了?”岑越听到动静看过去,见阿扉一身新衣,不是早上出去时穿的,“那孩子病的很严重吗?”
齐少扉嗯了声,见越越担忧,说:“也还好,孩子太小不敢用重药,傍晚时才退了烧,只是……看之后情况吧。”
“吃过饭了吗?我让梅香包了小馄饨,你陪我吃一口,我晚上没多吃,饿了些。”岑越听出话里意思,见大崽神色疲惫几分,换了个话题。
齐少扉本来没什么胃口的,听越越这般的话,便点了点头。
灶屋里灶膛火一直留着,热水烧开下了包好的馄饨,还有一笼烧麦,岑越喜欢醋口的,梅香特意调了个甜酸口,放了一点点糖。
“这个沾烧麦可好吃了。”岑越让大崽尝尝。
齐少扉卷起了袖子,挟了一个沾了沾,送进口,眉头便松了起来,“好吃。”
“……你刚才那副模样,还以为我哄你呢?我跟你说了,前期的时候口味是偏酸的有些过分了,这几天倒是调过来了些,清清爽爽的,尤其是你爱甜口……”
齐少扉听越越说话,眼底就慢慢浮起一层笑意来,那沾着汁的烧麦更好吃了,吃过饭,夜深了,窗户开了一条缝散散味,外头簌簌簌的声飘了进来。
岑越靠在软枕上,吃饱后有些犯困迷糊,“外头是不是又下雪了?”
“嗯,下开了。”齐少扉说。
岑越迷糊中还在算日子,“二苗他们一走一月多了,下这般大的雪也不知道过年能不能回来。”
“算了不着急赶,还是路上平平安安的好。”
齐少扉嗯了声,脱了外衣,在炕脚暖了一会,这才凑到越越身边,亲了亲越越脸颊,“睡吧。”
“嗯。”
齐少扉抱着越越,等了会,起身去将窗户关严实了。后来岑越才知道,那一日七个月大的孩子性命虽是救回来了,但烧的一只手蜷缩了,至于脑袋如何,现在孩子小还看不出来。
阿扉行医,在乡下时,看诊的多是简单病症,感冒伤风,头疼脑热,或是跌打损伤,多是大人,也有孩子,不过都年岁大,孩子皮实,几服药下去就好的七七八八。
起初是兴趣,无事可做,跟着邹长青学医,到了如今这一步,像是慢慢入了门,先前见过的、治过的,不说旧伤难愈,也好的七七八八。
可这回不一样。
齐少扉亲眼见那婴孩烧的浑身抽搐的,却无法力挽狂澜。
那小孩落个终身残疾。
阿扉心善,定是心里很难受的。岑越知道后,也难受,不知道说什么,便给阿扉做了许多点心,他回想着,那夜他临时起意,要梅香调了个酸甜口的汁,沾烧麦。
吃了糖,心里就好了吧。可这糖太少了。
齐少扉连着吃甜的点心,什么酥皮的、软糯的、包馅的,红豆红枣的,他看越越忙前忙后,便跟前跟后,后来听越越喃喃自语:“那料汁糖放少了呀……”
什么料汁?
齐少扉后来想明白,吃那点心,也是双倍的甜。
“其实不是料汁的糖,是越越你。”齐少扉吃着点心,想着那一夜,如今早已好了,不过还记得那天的自责和愧疚,“我医术浅薄。”
他见越越着急,立即转口说:“听你说饿了,吃宵夜,肯定是担心我白日忙的没工夫吃饭,我听着听着,屋里热气袅袅,我那颗心就安定下来了。”
他此时医术浅薄,面对疾病无能为力,但即使是邹叔父在世时,也有救不活的人,医者仁心,每一位病人,尽他所能就好。
“自怨自艾没什么用处的。”齐少扉那一晚就想明白过来,他要好好学习医术,那个孩子,他尚且还能说服自己,可若是——
真的有一天,身边亲人遇到了,他不可如此的。
后来两人就没说这个话题了。
十五那一日,桃源乡来人了,骑得马没坐车,是大堂哥和二堂哥来的,送了东西吃了一顿饭就走了,岑越说下雪天如此劳累。
两位堂哥便说:“我爹说礼不能废的,你们拜年礼送了过去,怎么说也得走动回来。”、“是啊,走动走动才是来往。”
送完堂哥。齐少扉还嘀咕:“二堂哥说话是不是车轱辘来回转啊越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