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 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武德帝目光闪烁几下,略显仓促地移开了视线。站直身子,他背过身去拄唇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道:“起身吧。”
苏毓淡淡地收回目光站起身来。
杨秀小心地瞥了一眼苏毓。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正宗的中宫嫡出长公主。不得不说, 古话说得十分有道理。龙生龙, 凤生凤, 老鼠的子嗣就只能阴沟里打转。他掀着眼帘, 悄咪咪地打量苏毓。越打量越觉得这苏家二姑娘眉宇之中有白皇后的影子, 沉静且清冷。
悄悄打量着苏毓的眉眼,自然也留心到她左右脸颊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杨秀眉心倏地一跳, 眼角余光立即去瞥武德帝的神情。果然,武德帝看似背过身去,实则眼角余光也在打量苏毓。
在看到苏毓脸颊上鲜红的巴掌印时,眉心拧成了一个结。他冷冰冰的目光扫到跪在地上还不敢起身的宫婢身上, 面上飞速地敷了一层冰。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武德帝嗓音压得很低, “朕人还未进来之前, 苏氏你在教训苏姑娘?”
苏贵妃一听他这口气就激灵灵一颤。与旁人不同,苏贵妃好歹跟了武德帝二十七年。从当初武德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跟着他,对这个人可以说十分了解。武德帝的这语气一听就是怒了。她别的事儿不大敏锐,对揣度武德帝的心思却猜得很准。
此时立马就撇清关系:“自然不是!只是起了点小冲突,这会儿已经没事了。毓娘, 你说是不是?”
苏毓却不吃她这套。贵为贵妃, 难道就能为所欲为?这苏贵妃说话做事未免太理直气壮了点。
虽说苏毓自来不愿掺和苏家和苏贵妃的事儿, 却不代表她是个被人扇两巴掌还能凑上脸去舔的。她立在人群之外, 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去。不清楚武德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苏毓敏锐地觉察出武德帝一来, 苏贵妃对她态度的微妙。
显然, 她的身份让苏贵妃忌惮,而武德帝对这具身体,似乎有点突如其来的爱护。
眼睛滴溜溜一转,苏毓抬起了下巴,故作不解道:“娘娘这又是在说什么话?毓娘听不懂。”
苏毓捂住了自己的脸,面上露出了点淡淡的委屈之色。她面相本就像白皇后,眉宇之中清冷的神韵更像。此时委屈的模样比什么都叫武德帝觉得冲击。
苏毓摸了摸红肿的脸,垂下眼帘:“毓娘虽是苏家嫡女,却长在乡野。确实不如苏家其他子嗣与贵妃娘娘亲近。今日第一次入宫却遭遇如此羞辱。毓娘不知哪里做错了令贵妃娘娘如此不满?若是有错,还请娘娘指明,毓娘必定纠正。”
苏毓的话才一落地,苏贵妃的脸色就青了。
她暗中死死瞪了苏毓一眼,红口白牙地就狡辩:“胡说八道!本宫对你没有不满!”
苏毓没说话,只将自己红肿的脸颊展露在武德帝一行人眼前。武德帝可不是那等会照顾人体面的人。整个后宫,除了白皇后与他来说是正经夫妻以外,其余人都是妾。哪怕苏芳陪伴他二十多年,为他诞下两个皇子,已经坐稳贵妃之位,依旧是妾。
换言之,除了白皇后和晋凌云会让他牵挂,苏氏在他这里就是个不讨喜的玩意儿。
果然,武德帝的脸色黑沉下去。
他脸一拉,跪在地上的宫婢们魂都要吓飞了。一个个脑袋抵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苏贵妃也被他突然变脸吓得不轻。激灵灵一个哆嗦之后,立即清醒过来。可虽说能明白武德帝为何会如此生气,但苏贵妃想想又不理解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儿能值得武德帝如此盛怒!
不过一个公主罢了。出生时都能轻易换出去,这么多年从未养在膝下,更别提什么深厚的父女之情。武德帝至于为这样陌生的一个女儿,对二十七年的枕边人如此冷情?
苏氏心里又委屈又震惊。她膝行过去抱住武德帝的腿:“陛下,妾身是什么性子您难道还不清楚么?妾身这脾气也就一阵一阵儿的。方才确实是火气上来了,一时之间没能克制住。但这会儿妾身冷静下来自然就没事了,侄女不懂,陛下难道不清楚?何必跟妾身计较……”
苏毓适时插了一句嘴,“贵妃娘娘说的是,就是不知方才教训毓娘是毓娘何处惹得您的火气?”
“你……”苏贵妃被苏毓这话给噎得一顿,顿时火冒三丈。
“毓娘自问今日是第一次入宫,”苏毓一幅不解的模样,“难得有幸受娘娘传召,居然入宫便是来受教训……不若姑母给毓娘一个理由,否则,毓娘心里实在过不了这个坎儿。”
苏毓的这话说完,武德帝的脸色已经不止是难看了。
他不知何时踱步到苏毓的身边,近处看,脸颊上的红肿更明显。实际上,武德帝也不知自个儿此时是个什么心思。也许是父女血脉作祟,也许是苏毓长得实在太像年轻时候的白皇后,又或者,其实两者共有之。武德帝一想到方才跨进殿中来看到的画面,就觉得如鲠在喉。
如同苏毓话里所说的,这苏氏心里头一不爽快便传苏毓进宫来教训。这到底是何意?这是将对皇后的恶意都洒到这丫头身上么?
心里如此觉得,武德帝看那动手的宫婢们,眼中闪过恨色,恨不得剁了他们的手。堂堂晋王室的嫡公主居然被几个贱婢按在地上抽巴掌,这是拿他晋王室的血脉当什么!
没有出言维护苏毓,武德帝厉声喝道:“今天白日里动用私刑,心思如此歹毒。这几个扇巴掌如此了得的人,朕看,手也不必要了。都退出去,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