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从手上摘下一枚红宝戒指,蘸上胭脂,然后展开一块丝帕,将戒面稳稳地按在帕子上,片刻后,方取开。
她垂目端详,殷红的缠枝花纹别致而精巧,清晰地印在雪白的帕子中间。
姜氏抬眼,将丝帕交给陈嬷嬷,道:“嬷嬷,你将帕子放到那地方去。”
陈嬷嬷接过帕子,却没有应声,她眉心紧蹙,面上忧心忡忡,顿了片刻,终是说出一句,“太夫人,二爷如今好着呢,二夫人又怀上了,来年便是您含饴弄孙之时。咱们……”
她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要是触怒侯爷,怕是二爷的面子也不管用啊。
从前,陈嬷嬷倒不是不赞同主子行事,毕竟同时嫡出子孙,若二爷的血脉能继承侯府,谁不乐意?只是现在,侯爷显然心知肚明,话就不是这么说了。
宣平侯府一家仰仗侯爷,就算事儿成了,钟瑞堂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少年时起,便支撑起一个勋贵大族,若说秦立远没有雷霆手段,陈嬷嬷是不信的。
她觉得,此刻见好就收,方为明智之举。
陈嬷嬷瞥了主子一眼,将姜氏神色不动,看着依旧温婉如昔,她心中暗叹,二十年已过去,人也死了多年了,活人再纠结旧事,只会自己为难自己。
只是,她亦很明白其中关窍,只得从旁劝道:“这是咱们手里最后一个人了,若是……”
姜氏一笑,抬眼淡声说道:“这人不用也就白不用罢了,我那继子是个厉害人,这回不用,怕以后也难用上了。”若她没猜错,待对方腾出手来,便是秦家兄弟分家之时。
她抬目,扫了眼一室低调但隐透奢华的里屋,这钟瑞堂,怕是呆不了多久了,秦立远必定设法将她一同分出去。
姜氏扬唇,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宣平侯府太夫人,若是连钟瑞堂都住不了,那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垂目,收敛笑意,只可惜,那继子与他父亲一般无二,入了眼的人自如珠如宝,除此以外,便是不屑一顾。
姜氏抬手,止住陈嬷嬷话头,只淡声吩咐道:“嬷嬷不必多说,送过去罢。”
陈嬷嬷只得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外头有些闹哄哄,是仆妇们在收拾物事,室内只余姜氏一人,她静坐片刻,站了起身,缓缓行至镜台前,俯身拉开木屉,取出一个黄杨木匣子。
姜氏打开匣子,取出一挂香木手串,她将手串放在掌中,垂目细细端详。
陈嬷嬷所顾忌的,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姜氏不甘心,她这一生就仿似一个笑话,要是腾不出半点浪花就被赶出门去,恐怕,她到了死的那一天,亦是无法瞑目的。
姜氏凝视那手串,呼吸渐急,她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平静下来,将手串放回匣子了,阖上匣盖。
那人虽死了,但她想让他知道,她并非可有可无的人物。
若对方能恨她,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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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正之前,郑玉薇便坐着肩舆出了锦绣堂,到了第二道垂花门之外时,她见此处已停了十来辆篮蓬马车。
这些马车很宽大,但外貌却十分普通,统统半新不旧,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王虎上前见了礼,然后请郑玉薇上了第二辆马车。
这马车外表蔽旧,但内里却非常舒适,里头有桌有榻,布置精细,应有尽有。
良辰美景搀扶着郑玉薇,上了车,在矮榻上坐下,她微微松了口气,这车准备极妥当,软塌柔软异常,怕是会免了她不少颠簸之苦。
要知道出了城后,所谓官道,也就是平整些的黄土路罢了,郑玉薇怀孕八个多月,要是颠簸太过,她担心孩子受不了。
等了片刻,姜氏与储玉居几人都到了。
郑玉薇刚让人吩咐王虎,让尽快出发时,后面却传来一阵小骚动,她微微蹙眉,让李嬷嬷去看看发生何事。
李嬷嬷出去片刻,便回来了。
原来,是周文倩按照吴家经验,带了很多行装,足足能装一大车。
但问题来了,这大马车就准备了十来辆,连人带物挤得满满的。为了节约空间,就连身为侯夫人的郑玉薇,都领着李嬷嬷几人,及她们的些许行囊,都上了一辆车,这哪里腾出一辆车给周文倩放行装。
要知道府卫们的安排,便是周文倩本人,都是安排到与体面仆妇同一辆车的。
郑玉薇闻言无语,她、张秋词、姜氏都轻简装出门了,偏周文倩一个姨娘标新立异。
周文倩无甚嫁妆,在宣平侯府不是秘密,她实在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好带的。
不过,事情已被解决了,府卫铁面无情,将一应物事全部截住,温和大度的主母张秋词立即出面,安抚了周姨娘,并建议让对方与她与秦二同车。
秦立轩也安抚了几句,于是,二房诸人便和谐共车了。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车队立即出发,驶出府门后,兵分几路,各自出了城门,再合归一队,继续前行。
车上有两个孕妇,且郑玉薇已快足月了,王虎不敢让马车走得太快,从晨正都酉初,赶了几十里路,一直到了暮色四合,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时,才到地方了。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庄子,从表面看来只属寻常,但这地儿是秦立远却精心挑选,用心布置的安全之地,地方隐秘且护卫力量层层叠叠,就是以备今日的不时之需。
进了庄子,大马车速度丝毫未改,不动声色地分开行驶,直到行至各自预先安排好的地方时,车上众人才得知,终于到地方了。(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