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夜晚,美丽幽静的西子湖畔,那一派秀美的湖光山色,在月色下显得异常柔媚。
“……道爷,您一路走好,下次还来玩啊!”
“……道爷,下个月初五,就是初音姑娘第一次开|苞接客,道爷您可一定要来拔得头筹啊!”
“……去!你们这些笨嘴拙舌的小浪蹄子!什么道爷啊,分明是侯爷才对!别得罪了贵客!”
“……哟,不要在客人面前发脾气,让人家看了姐妹们的笑话啊!妈妈桑!”
在一阵娇媚的丝竹乐声之中,新近投靠朝廷的玉山派修真者首领,刚刚被册封为瀛洲侯的付泉子掌门,正醉醺醺走下一艘雕梁画栋、巧夺天工的三层画舫,踏上一顶同样华丽舒适的八抬大轿。而在他背后的画舫船舷,还有一众浓妆淡抹的娇艳妓|女,挥舞着手帕向他高声送别。
和来到杭州的这些日子一样,对于付泉子掌门来说,今天又是一个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销魂之夜。
事实上,以传统修真者们那种无欲无求,百折不挠,一心只求飞升成仙的坚韧意志,原本绝对不应该如此纵情声色,沉溺于这种肤浅的庸俗享乐之中。
只是,自从三百年前的龙空山之役以后,如今的天下灵脉皆断,灵气已消,羽化登仙之路早已不通,那些传承千年的修仙门派,在根基被毁的情况下,也都业已凋零消逝。
虽然在一汪碧水相隔的台湾岛,确切地说是台湾岛南部的玉山之中,尚有残存的若干细小灵脉,让玉山派得以筚路蓝缕,让上古传承的修道之术延续下来,成为东方世界如今唯一硕果仅存的修道宗门。
但玉山派毕竟是局促一隅,无法与昔日的广阔神州相提并论。而这东海之上的台湾岛,也不是什么遍地仙草灵芝的仙山宝地,反倒是显得颇为蛮荒贫瘠——至少对修真界来说确实如此——以至于各种天材地宝都无从筹措,连最基本的铜铁、水银、朱砂等物都不容易获得,导致炼器、炼丹之术因为无法实践,逐渐趋于失传,各类修行典籍功法,也陆续散失了许多,到最后居然连一本完整的功法都凑不出来了。
更糟糕的是,在玉山残存下来的几丝灵脉,也实在是甚为浅薄,并且还杂驳不堪,既不利于入门之辈修炼,也不适合资深修士继续深造。但眼下既然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玉山派的修士们也只能拿着残缺不全的功法,坐在混乱无常的灵脉上,硬着头皮撞大运。而且还缺少丹药宝器的辅助,更没有师门长辈的指点……于是走火入魔之辈甚多,成功晋级者却很稀罕。仙道日渐衰微的颓势,终究是不可扭转。
总之,这个孤独的玉山派,就这样蜷缩于荒山野岭之中,一代不如一代地苟延残喘到了今日。眼下哪怕把刚入门的学徒都算上,满打满算也只能凑出百来号人。而进入练气期的正式修士,更是只有寥寥十余位。至于成功修炼到了筑基期的修士,干脆只要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了。
就连修为最高的玉山派掌门付泉子,如今也不过是筑基二级的修为而已,却已经是当今天下第一的修士……由此可见,在这个万马齐喑的末法时代,神州仙道已经凋零到了何等程度!
——按照东方仙道的修行步骤,修士在入门之后,通常从低到高,要经历练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这样几个阶段,然后再往上拼搏,才有可能破碎虚空,飞升仙界。
既然修炼成仙这条“正途”,受到各方面大环境的制约,已经基本无望。以付泉子为首的玉山派修真者们,就很自然地把目标改换到了谋取世俗富贵之上。
最初,他们眼看着江山崩裂,朝廷摇摇欲坠,便把宝押在了革命党身上,以为要不了几年就能成为开国元勋。谁知这些革命家真是太不争气,搞了十几年革命也没闹出个名堂。
而大金朝廷这边,虽然表现得还是非常扑街,甚至可说是每况愈下,但架不住这比烂大法的神通——这些年跳出来的各路反贼,居然搞得比朝廷还要更扑街,除了内讧就再无其它本事……
如此这般折腾到最后,眼看着修仙无望,革命也是无望,玉山派上下终于没了耐心,索性再次倒戈,投靠了鞑子朝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台湾岛这片基业给占稳了再说!
对于玉山派的反正,朝廷给予的回报也还算丰厚——根据康德皇帝的圣旨,玉山派掌门天师付泉子,被封为瀛洲侯,东华真人;然后台湾全岛从此成为玉山派封地,世袭罔替……如此立竿见影的分封和赏赐,无论是不是慷他人之慨,最起码总比革命党那些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许诺要强多了。
因此,这位新鲜出炉的瀛洲侯付泉子大人,对于为朝廷打工也很有积极性。此次听说要调遣福建水师北上讨贼,且征召玉山派修士助战,他便很主动地亲自带队,集中了几乎所有练气级、筑基级修士随军助战,几乎没在老巢里留什么人,以显示其改旗易帜、效忠朝廷的坚定决心。
不过,当他跟福建水师的一干将校真正混了个脸熟,并且打探到此次移师北上的若干内幕之后,可怜的付泉子才愕然发现,福建水师的本次北上勤王,似乎并不是什么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而更像是一次被旧东家突击解雇之后,万般无奈的应聘求职之旅……
※※※
这年头的朝廷吏治,已经是腐朽败坏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
衙门里那些尸位素餐的昏官庸吏,别的本事基本没有,但欺上瞒下、过河拆桥的本事绝对堪称天下第一,尤其是后者更为厉害:有条件要过河拆桥,没条件也要过河拆桥。当拆桥拆得太心急的时候,经常是河还没过就把桥拆了,哪怕弄得自己掉进水里淹死,也根本不当回事——这是何等的决心和勇气啊!
而为朝廷出生入死多年的福建水师,也就成了这一过河拆桥之惯例的最新受害者之一。
事实上,这年头的金陵朝廷,除了对八旗子弟发放“铁杆庄稼”还算大方之外,其它什么事情都是抠门得不能再抠门。不仅对外欠了五个邦交国天文数字一般的巨债,对内更是遍地都有债主——从理论上来讲,福建水师这支朝廷最后的能战之兵,居然是属于“编制外”的范畴。既不是朝廷直属的八旗禁军,也不是分驻地方的绿营防军,而是福建地方官府在战时拉起来的临时性队伍,大概跟农民工差不多。
因此,在官场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副怪现象,一方面,朝廷上下都指望着福建水师能够奋勇杀敌,尽快剿灭革命乱党,另一方面,户部又历来对拖欠农民工薪水最感兴趣,从来不肯拨付军饷——从福建水师建立到现在,朝廷户部基本上是一钱银子都未曾出过,打了足足十几年的白条!
鉴于以上这种既要马儿快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诡异态度,福建水师近三万兵马的巨额开销,还有各种各样的补给、犒赏,就全都压在了福建巡抚衙门的头上。而福建又素来都是贫瘠之地,一时间真是让福建巡抚衙门的大小官吏苦不堪言——不是说福建已经穷得没办法压榨出这么多东西,而是因为民间能够榨出来的财富,是有一个限度的。若是给诸位军爷花的钱多了,衙门里能捞到的油水自然就少了……对于那些以贪污受贿、发家致富为人生最高目标的官儿们来说,这当真像是割心头肉一样的痛苦。
可若是不肯花钱养这群臭大兵,让革命党坐了江山,他们就要连搜刮民脂民膏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