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着一身暗紫红色黑绒边的三宝纹锦缎对襟褙子,坐在一张花梨夔龙纹的肩舆里,鸢儿在安放踏脚的脚炉,洪嬷嬷倒了一盅参茶,又掖了掖尹氏身上的荼靡色薄绸毯子,看见沈葳一房人进来,对着厅里站立的丫鬟挥挥手,各房下人看见,也都和太夫人屋里的人一起悄悄退下。洪嬷嬷把门一关,正厅就留了沈家四代十四位主子,单缺家主武定侯。
几个小的发觉气氛沉重,也分外乖巧。赵氏一手拉着一个双胞胎,三爷的独女侬姐儿被何氏抱在怀里。
丁氏看了看孩子,对尹氏道:“婆婆,几个小的还不大懂事,怕吓着了,带去偏厅玩吧。”
尹氏向丁氏抬了一下手,目光看着满堂儿孙,眼神锐利,字字沉重道:“沈家罹难,我们个个生死难料,今日让大郎来,就是给我们说清楚。逆境磨人性,他们不管能听懂多少,都听着,沈家的子孙,活,要活的清清白白,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大郎,你父亲现在关押在何处?”
“父亲已于多日前就押往了大理寺。”沈葳跪着回答,倒是说的直白。
尹氏丁氏心里早上就有底了,也不十分惊慌。尹氏指了两边的椅凳,都是事先摆好的座位,说:“别跪着了,你坐着说,我们坐着听,才刚从外面回来,脸色还没有好转过来呢,别拘礼了,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坎等着咱们。”
众人依礼分坐,赵氏自己抱了伽姐儿,把俊哥儿交给佑哥儿看管,俊哥儿有点兄控,平时最听哥哥的话,又在来之前被娘一遍遍的教着,乖乖被佑哥儿半搂着坐在一把紫檀卷草纹的矮圈椅上。伽姐儿觉得曾祖母真是开明,她可不想稀里糊涂的结束第二次人生了,安分的在赵氏怀里,当好小听众。
沈葳喝了半口茶,润润嗓子道:“此事归根结底在定王勾结北辽,图谋大位。太极殿宫宴上,皇上当场发难,拿出了定王和北辽私通的信件,陈述定王八大罪状,定王家眷现在应该早已押解进京了。军中有人被定王收买通敌,出卖了皇上的行军路线,定王是想仿效前朝周英宗故事,当个代宗!若皇上北狩,太子年幼,国赖长君,定王再暗中鼓动,拥立他当皇帝也不是不可能。北地战事风云,京城有传闻说皇上被围兴和城一个多月,险些被俘,这些都是从他安插在兵部的人散布出来的,真是急不可耐,不过,消息确实属实。父亲之过,在于丢失了开平城。本来战场上并不能局限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但是父亲丢了开平城,致使皇上的亲卫军被北辽三王子,四王子的八万精锐前后夹击,不得不退守兴和城。四王子夜袭开平城的时候,父亲没有坐镇城中,父亲那时率了一半的卫军正在驰援安陆侯。”
“定王远在封地,是如何筹划的这一切?天家子弟,为了那张宝座,竟是连民族大义都不顾了!”尹氏一掌拍在扶手上。
“定王谋划这些事不是一年两年了,而且皇上亲征后,他就私自擅离了封地。军中的行军路线是由皇上身边的一个随堂太监送出去的。那个随堂太监,必是在净身前就被定王收买好的,不然,也放不到皇上身边。定王还买通了军中几个将领,趁着皇上北征,见机行事。还真让那几个肖肖之徒筹划了可乘之机,安陆侯受袭后,向父亲求援,一招声东击西,四王子无声无息地夜夺了开平城打了埋伏。圣驾第二天刚好行至附近三王子四王子前后偷袭,这中间一环扣一环,时间都凑的刚刚好。一时战情斗转,皇上那时就起疑了吧,一直隐忍不发,待回朝后清算。”
“战场上将领本该相互扶助,随机策应,你父亲因此失了本职,只是军过呀,怎么和谋反牵扯上的?”尹氏问,武定侯已经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了,大郎在禁卫军眼看是个有前程了,又多次被皇上赏识,有什么值得谋反!按惯例,战场上的功过都是战后清算,一般失了城还可以寄望于斩首,俘虏这样的军功抵过,但是失了个城致使皇上遇险,在怎么算都是功不抵过了。但是那也比涉嫌谋反好呀,谋反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呀。帝王处理起谋反案来,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
沈葳看了丁氏一眼,手捏着桌几的一角,嘴边的咬肌都凸显出来:“父亲实在是受了安陆侯的牵累。我今日出狱的时候遇到刑部陶大人。安陆侯府已在十日前被搜府了,从府里搜出一尊天然琥珀佛手冻来。这件奇珍,没有上内库的档,连皇上都不知道,只皇太后看过仁宗爷赏玩过一回。定王就藩,仁宗爷私下里贴补了很多好东西,其中就有那尊琥珀。那件奇珍价值连城,独一无二,伪造都不能,安陆侯府助逆的罪名是躲不掉了,当晚安陆侯府上下就被押往大理寺。皇上没有查到我们府与定王府往来,但是,我们和安陆侯府是姻亲,父亲又是接了安陆侯的求助才离开开平城,怕是难脱了干系了。”